兩個人的手心都燙,薛鷙用另一隻手探進他衣擺,他身上沒什麼汗,但臉還是紅的,薛鷙碰了碰他額頭,沒有發燒:「臉怎麼那麼紅呢?睡醒了還紅。」
沈琅輕輕吐出一個字:「熱。」
薛鷙於是又拿起那把蒲扇朝他扇起來:「你怎麼又怕冷又怕熱的?」
「不知道。」
沈琅其實覺得這裡的夏比臨安的夏要好熬一些,雨沒那麼多,人也不總像是浸泡在潮熱的雨霧裡,悶得喘不過來氣。
「這些日子都沒看見你出門,」薛鷙說,「不想看見我?」
沈琅看向他:「你把我的木輦踢壞了。」
薛鷙臉色一僵:「真壞了?怎麼不找人來修?」
「沒人會修。」
聽見他這樣說,薛鷙頓時覺得心口的位置有些發澀:「……那你就這樣一直躺著啊?」
沈琅沒接話,過了一會兒才道:「那我也不能飛著吧。」
薛鷙笑了,然後嘴角又放了下來:「怪我混帳,火氣一上來,腦子也管不了我那隻腳。」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明日就叫人把它抬下山去找梓匠。」
沈琅又不吭聲了。
薛鷙伸手捧住他那張臉:「原諒我了沒?」
沈琅垂著眼不看他。
「你看你,」薛鷙嘀咕著說,「看著一副病病歪歪的樣子,脾氣卻大。」
「那日那兩位郎中也說了,你肝火旺、氣性大,若是惱恨了,吃下去的什麼藥什麼湯都要吐出來,你這樣,身子怎麼能養得好?」
「不說這回的事,就說咱們之前,就算你也有五分錯,你也從來沒認過,我若不來服軟、不做小伏低,恐怕你我從今以後就是一輩子的仇人了。」
薛鷙的眼神里有一種難以表述的悲傷和委屈:「也不能總這樣,你也該顧顧我,總不能只欺負我。是不是?」
沈琅想過很多,困在屋子裡哪都不能去的這十來天裡,他把能想的都想了,或許他真的一輩子也找不到機會逃走,真的只能留在這裡了。
然後呢?靠薛鷙給他的愛和憐憫活著?愛當然是有用的,薛鷙愛他的時候,可以忽略他身上所有的缺陷,一切矛盾也可以暫時被拋到腦後。
可是愛也是短暫的,真心虛無縹緲。這個匪頭雖肯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其實總是向下的。
他疼自己時,就算他甩臉子、鬧脾氣,甚至是無理取鬧,也不過就像是貓兒狗兒不給摸不給抱。一旦日子久了,或是他又找到了新歡,那麼所有的疼惜都會煙消雲散。
沈琅不信他,也不願意信他。
第38章
從季夏六月一直到七月末, 沈琅與薛鷙兩人幾乎每日都膩在一塊。
薛鷙討厭有事沒事就揣著一本棋譜過來找沈琅對弈的李三爺,偏偏沈琅似乎還挺喜歡和他玩的,兩人若碰在一起, 就總愛說些薛鷙聽不懂的話。
為此, 薛鷙只要得閒, 便也裝模作樣地拿著本棋譜過來向沈琅討教, 這黑白棋子與棋盤上縱橫十九道的規矩他已經明白了, 只是他學得晚, 又有些缺乏耐心,忍不住便要冒進吃子, 等反應過來時,便已經被沈琅的白子圍困,逃脫不得了。
沈琅硬著頭皮同他下了兩日, 發現這人根本就是個不愛動腦的臭棋簍子, 連輸了這麼多局,也不見他有什麼長進, 只肯把腦筋動在怎麼不動聲色地對他動手動腳上。
於是沈琅後來也就不大樂意和他玩了。
薛鷙自然也發現了, 自己對這圍棋根本就不感興趣, 但為了擠走李雲蔚, 他還是煞費苦心地想了個法子——叫李三去專門的書肆里買些兵法兵策回來。
這些書是「末技」, 又被官府嚴格管控, 普通書肆里是尋不著的, 好在他們天武寨里多是三教九流之輩,亂七八糟的人脈關係倒也不少, 最後終於還是在私人藏家那裡高價收了幾本回來。
薛鷙不喜歡那些佶屈聱牙、無聊透頂的文章,卻唯獨對這些兵法謀略頗感興趣。
得了書,他就更找到了藉口, 每日一得空便過來糾纏著沈琅,要他把書里寫的念給自己聽。至於那黑棋白子,便被薛鷙假做將帥兵卒,在棋盤上照沈琅念的推演起來。
薛鷙喜歡這個「遊戲」,沈琅倒也不討厭,每日午睡起來,兩人便在棋盤上擺棋推演。後來兵書念完了,兩人乾脆就丟下書冊,在棋盤上擺出州縣,到最後誰占的城池最多,誰就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