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擎走後,連清堯自是犯愁了些許時日,但奈何那些遺失愛子的百姓還是日日來衙門門前擊鼓,手下的衙役也查上了癮,嘴上說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誓要將那些失蹤的孩子找出來,他便只能依著隨著,日日致信大理寺,與衙役、捕快商討案情進展。
半月後,他終究還是接到了那紙詔書。
滿鬢斑白、為瀘州百姓操勞了大半生的連知縣就這樣在區區兩日內被舉家趕出了縣衙府,新官繼位,但凡涉及到幼童走失的案件,便盡數以循跡無果、意外死亡作結。
自那時起,百姓們也漸漸不再寄希望於府衙辦案,而是鎖緊家門,看牢自家小兒,入夜後自覺宵禁。
這些事,當時確是在城北鬧得沸沸揚揚,只是徐懷尚方才辭官,一心只忙於書畫生計,一年半載地埋頭於案幾,這才錯過了那陣風聲。
「時至今日,連大人依舊不知,這些走失的稚童實則與那敬天神宴有關。」
徐懷尚說到這兒,暗暗嘆了一口氣。
「那你可將我們的發現與他說了?」曲臻在旁追問。
「說了。」徐懷尚點頭,「可連大人為官二十餘載,一看便知那是心證,而非物證。」
「可物證明明就擺在那兒啊!」曲臻揚聲道:「但凡朝廷願派官兵當眾驗鼎,鼎內的孩子定與走失名簿一一對上,這不就了了?」
「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徐懷尚一臉苦大仇深,蹙眉咽下一口涼茶,「你仔細想想,那金部尚書明知事有蹊蹺,卻也不敢往深處查,還親自登門勸連大人收手以明哲保身,敢在朝堂上呈報此事之人,放眼全天下,恐怕都找不出來一個!」
「興許有過。」梁有依在旁淡淡道,「永朔十二年,興許便是稚童被擄掠為軒轅宴貢品的第一年,那一年,蘇祁幸借夢寰之手殺死的人裡頭,便有如今的吏部尚書與兵部尚書之子。」
曲臻猛地轉頭看向他,說話時嗓音不覺顫抖。
「你是說為了促成此事,蘇牧甚至不惜殺掉反對派的親眷?」
「他有什麼不敢的?」徐懷尚冷哼一聲,「為了討皇帝老兒歡心,坐穩自己戶部尚書的位子,別說是同僚之子,就算是他自己的親兒子,我看他也下得去手!」
「可陳先生的屏風上,分明也有顧參之與梅青,」曲臻不解道,「蘇牧既害死了他們的親骨肉,他們又為何......」
「吏部手上握著各省縣官員的生殺大權,若無顧參之在御前覲見,連清堯本可徹查此事,兵部則有著一舉清剿商隊的職能,是貢品順利進入軒轅殿的首要威脅,蘇牧若想辦妥此事,便必得將吏部與兵部收入麾下。
「如今看來,這二位八成與蘇牧是同等貨色。」
徐懷尚冷冷道:「人在高位,便無需在意什麼天理道義,只因他們的一言一行,便是最大的天道。」
徐懷尚說到這兒,徐徐轉頭看向了曲臻,「但我今夜來尋你,真正要說的是,滿朝官員雖有半數都是軒轅宴的座上賓,卻仍有些人,自始至終都未曾參與此事。
「比如......」徐懷尚頓了頓,將語氣放緩道,「金部尚書霍擎。」
「我將在陳先生那裡見到的證據悉數告知於連大人後,他當即致信霍擎,決定與他一同謀劃此事,若霍擎能聚集到足夠多的官員一同上奏,興許便能推動朝廷徹查,但無論如何,一介獵戶之言,終究構不成分量。」
梁有依問,「那什麼才夠?」
「民怨。」
曲臻看著徐懷尚,沉聲吐出了那兩個字。
而若要激起民怨,著書便是唯一的法子。
「我想過了。」她傾身向前,終於有勇氣說出運籌已久的計劃,「若要刻印,免不了會驚動那些人,所以最穩妥的方法,便是手抄。」
徐懷尚點頭,似與曲臻不謀而合。
「若是手抄,便得將原書改短,措辭也要更通俗些,失去小兒的人家多是市井百姓,不少人甚至連字都識不全。」
「嗯。」曲臻點頭應下。
一個時辰前,她還以為自己只得孤軍奮戰,如今身後卻聚集了足夠與蘇牧之輩抗衡的力量,藏在桌下的拳頭也不由得攥緊了。
如此看來,徐蘭在這個時間點走失,也不知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說起來......」曲臻猶豫片刻,還是將那段話輕聲講了出來,「守在育嬰堂前那日,我想,我興許見過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