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死寂,月華刺破流雲,明潔如斯。
她深吸一口氣,小步湊上前,拾起墜落在地上的油燈,將燈芯上的火苗吹滅了。
火光暗下時,盔下那對瞪得碩大的眸子也跟著黯淡了下去。
「有依,我殺了人,我......該怎麼做......」
曲臻蹲伏在原地,不敢上前觸碰那具已然僵直的身體,惶亂之下,她卻下意識喚出了他的名字。
月華落下時,那副隱於燭影的面孔竟逐漸清晰起來。
「曲臻。」
那日,他托著她的手將玉玲瓏指向自己頸側,注視著她道:
「此處是缺盆穴,若你能一擊命中,對手很快便會倒下,那時你便將他拖至僻靜處,切記抽刃之際,血箭必從竅出,因而需將刃口偏轉,使濺血斜飛,如此一來,血漬僅污掌丘,不沾襟袖,便不會耽誤你行事。」
夜霧之下,曲臻將油燈藏至牆根,而後在心間默念著梁有依的話,將喬江的屍體沿小徑一路拖行至附近的瓊林深處,她將屍體身上的鎧甲脫下擱在一旁,而後謹照梁有依的交代,將喬江頸側的金釵斜著拔出。
烏血噴濺而出,如洶湧的泥流,一發不可收。
曲臻心上一慌,下意識將金釵攥於掌心擦過,釵身上的餘溫叫她渾身一震,登時反應過來不該用手去擦。
曲臻一邊痛罵自己沒用,一邊將手掌連同金釵上的血貼著喬江身上的汗衣抹乾。
一行暖流沿頰淌下,滴落時將她嚇得一怔,身上又開始發抖,曲臻咬牙穩住心神,摘下手籠用左手朝臉上拭去,借著月色一瞧,才發覺指上沾的是自己的淚。
視線逐漸模糊,曲臻眨眨眼,震掉眼角的淚,而後拾起了草地上的手籠。
她將金釵塞進玄衣里懷,挽過青絲在發頂束成髻,戴上喬江的抹額盔後,一頭青絲卻又泄落下來,曲臻只得摘下頭盔,重新再束。
片刻後,她終於將烏髮綁緊,抹額盔也穩穩罩在了頭上,俯身拾起鎖子衫時,才發覺自己搞錯了次序,只得手忙腳亂將頭盔摘下,套上鎖子衫後再戴。
一番忙活下來,曲臻確認地上除屍身外再無他物,走出幾步後轉身回望,又覺將屍體橫在地上太過顯眼,只得挪步回去拖起那侍衛的上身,將他移至樹後……
再度抬起頭,林間似乎湧起一陣血霧。
那霧不斷重複著噴涌而出,染透了夜色,亦將視線撕作明暗兩半。
腦中一片蕪雜,曲臻披著沉重的胄甲朝明亮的那端走去,過不多久,她瞧見了那座八角閣,身前懸起一面碩大的銀鏡,俯首看過去,才發覺只是汪映著月色的清潭。
於是曲臻在水邊蹲下,想在此處將手上的血跡洗淨,她將右手浸入潭水,指尖傳來的冰冽叫她逐漸冷靜下來。
浸夠了,她抽回右手用手籠擦拭乾淨,而後借著月色瞧見了手籠上點點斑駁的血漬。
那一刻,她忽而明白,自己的罪孽就如同這手籠上的血漬一樣洗不淨、逃不脫。
她殺了人,她不能再逃避。
若仍要前行,她需得將那侍衛的命扛在身上,聆聽他的咒罵,感受他的苦痛,日後興許還要將他捏作泥人,像梁有依那般永不遺忘,永不退卻。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走下去,救下那些孩子,給死去的喬江一個交代,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她低下頭,與水面之上的自己良久對視,直到那雙泛紅的眸子褪去驚恐,變得從容且堅韌,她對自己說,這才是一介侍衛臉上該有的神色,但光是這些,還不足夠。
於是她玄想著初遇梁有依時見到的那雙沉若死水的眸,學著他的樣子將目光冷卻,抬眼時鋒芒驟起,冰涼的手緩緩下落至腰間,用力攥住了劍柄。
軒轅已始,今夜,她要成為梁有依。
第89章 斬神(4)「這麼晚了,你一個府衛,……
子時,軒轅殿後院,金甲戍衛營。
「嘗嘗這個,蒙頂甘露!」
侍衛甲為對面的同僚斟上茶,而後提起自己身前那盞放在鼻前嗅了嗅,只覺茶香沁人,頓時舒爽了不少,「香山居士有詩云,『琴里知聞唯淥水,茶中故舊是蒙山』,說的就是它!一年到頭,哥幾個也只在這種日子才能品上此等好茶。」
「要我說啊,任他什麼蒙頂春芽,烹得仙露瓊漿一般,也不及當年營中那罈子渾黃酒爽快!」坐在對面的侍衛乙大手一揮道:「更別說這些天,咱們是風吹日曬磨穿了甲,連值三宿熬紅了眼,末了連顆仙丹渣滓也摸不著嘗,嘴裡淡出個鳥來,端的無趣!」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惦記著吃酒?」
侍衛甲轉頭看向柜上的香爐,「時候差不多了,咱倆誰去?」
侍衛乙滿不情願伏案起身,將立於桌邊的佩劍別上腰間的革帶,端起一旁的抹額盔道:「盧統領特地交代了要你我同去,楊叔老胳膊老腿兒的,那麼多貨,他如何搬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