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實在忍不住好奇,想看看秦天縱此刻是在作甚,於是,就趁解腰帶的功夫,往外撇了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連自己解玉扣的都嚇得一哆嗦。
只見秦司首哪兒也沒去,就這麼大馬金刀地正對自己坐著,長腿岔開,手掌穩穩搭在膝頭,如炬的目光幾乎要將這薄如蟬翼的絹帛看破。
其實季月槐很想稍微制止一下,但「你轉過去」這種話,他也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多年舊識,又是兄弟一場,實在不必要這樣矯情。
褪盡裡衣,季月槐踏入溫泉。
瞬間,溫熱如春的池水沒過胸膛,最後一絲寒意也被驅散。
季月槐整個人都鬆弛開來,身體漸漸變得輕盈,仿佛所有的煩惱與愁緒都被池水托舉,浮出了水面,隨霧氣氤氳而去。
泡著泡著,身子骨幾乎要泡融化了,可人的心鏡,卻是越來越清明。
季月槐閉目輕嘆,思緒萬千。
他與秦天縱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這四面梅蘭竹菊。他們之間的壁障,比之還要厚的多。
首先,他們倆的主要矛盾,仍明晃晃地擺在檯面上。
他跟著秦天縱回雁翎山莊也好,秦天縱隨自己四處漂泊也罷。都不是長久之計。
於自己,新仇舊恨未了,安身立命之處難覓。
於秦天縱,他到底是鎮惡司司首,肩上扛著護佑蒼生的擔子,哪可能黏自己一輩子。
其次,季月槐問心有愧。
他並未告知秦天縱那夜的真相。
他在信中歪歪扭扭,但言辭懇切地寫了很多,解釋了碰見大少爺純屬是誤會,還有,秦連巍的死與他毫不相干。
可最重要的,他選擇避而不談。
為何他會出現在老莊主的寢殿?
秦天縱不知道,卻從沒有逼問季月槐。
他的仁慈,縱容了自己長久的逃避。
古人云「不破不立」,可季月槐總是捨不得打破,就算代價是二人的關係,永遠停留在那一天。
他以為這是心軟,其實大錯特錯,這叫軟弱。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季月槐想。
穿堂門被嘩啦一聲推開,秦天縱出去了,不知是去做什麼。
季月槐暗下決心,要在他回來後,敞開心扉地談談。
*
「這些是……什麼?」
季月槐望向木桶,疑惑地問道。
「梅花。」
秦天縱言簡意賅,抓出一捧沾露水的粉白花瓣,展示給他看。
季月槐當然認識梅花,也聞出了其清冷的梅香,但他不知道秦天縱拎來這麼一大桶,是要做什麼。
「真香。」季月槐情不自禁地喟嘆,「是哪兒來的?」
「萬劍樓後山。」秦天縱補充道,「傍晚時分送來的,當時你睡了。」
「那片……千年梅林里的?」
「對。」
「久負盛名。」季月槐捻起一片,陶醉地聞了聞,「可有什麼功效?」
「泡完身上很香。」
「哈哈,這樣嗎?」
季月槐暗想,還真是樸實無華的用處。
秦天縱將花瓣潑灑於池水中,轉身欲走,卻被喚住了。
「且慢。」
季月槐笑盈盈地掬了捧池水,挽留道:「秦司首何不一起?這白梅是時令花,不是每次都能碰上的,更何況下次再來這兒,也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他一口氣說了好幾個理由,生怕言辭不夠懇切,態度不夠真誠。
勢必得抓住這個坦誠相見的好機會,將話給說開了,季月槐想。
秦天縱聞言,眼神頓時有些古怪,視線略過季月槐的裸背,其上的刀疤尚未結痂。
「可以嗎?」
秦天縱說這句話的語氣,不像是在問季月槐,反倒是像在問自己。
季月槐忙不迭地點頭:「兩個人聊聊天也是好的,這麼大的池子,獨自待著,怪冷清的。」
秦天縱直視他三秒,下頜微微繃緊。
季月槐輕輕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秦天縱開始脫外袍。
季月槐別開腦袋,看向遠處。
梅花瓣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能將池面蓋的嚴嚴實實的,季月槐只能看見對方鎖骨以上的部分。
季月槐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講些無關緊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