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實在實在夸不出口了,他勉強地彎彎嘴角,也輕輕摸摸男孩兒的腦袋。
他不忍地低下頭,斂起眼底的森寒之意,抬起頭時又是和和氣氣的模樣:「話說,你們方才喚白夫子,是在喊白宮主麼?」
「宮主……啊,是。」領頭的遲疑一瞬,用力點點頭,「莫非,您認識白夫子麼?」
季月槐煞有介事道:「何止是認識,我還是他的座上賓呢。」
坐在地牢里的那種。
聞言,孩子們皆驚呼,滿心滿眼的崇拜。
「瞧大人您的氣度談吐,定是哪門哪派的大俠!」
「我也這麼覺得!對了大人,您知道雁翎山莊麼?」小豆丁湊到他跟前,興奮地問道。
季月槐豈止是知道,他點頭:「久聞盛名。」
小豆丁一聽來勁兒了,追問道:「那您去過那兒沒有?」
「嗯,去過好多回,也呆過好一陣子。」
「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小豆丁歡欣雀躍地拍手,期待地看向季月槐:「您一定認識繼夜哥哥吧,他現在有沒有當上首席弟子?有沒有把青馬竹梅娶回家?」
小姑娘糾正他:「是才對!」
季月槐認真思索了片刻,卻根本想不起這個人。他問道:「小朋友,這位哥哥他姓什麼呀?」
小豆丁犯了難,與夥伴面面相覷:「不知道,我們沒有人知道。」
那小姑娘拽他的袖子,出主意道:「我們待會兒問紅姨唄,嘿嘿,她可疼咱們了,肯定架不住咱軟磨硬泡。」
還沒等季月槐問「紅姨」是誰,只聽得一聲悠遠清揚的鳥鳴划過長空。
「大家,時辰到了,該早功了。」
「季大人回見!」
在領頭的催促下,眾人紛紛提著燈,向里小跑而去,一個接一個的消失在遠處的白霧裡。
季月槐笑著揮手,看著他們離去後,才原地緩緩蹲下,痛苦地皺起眉頭,額角青筋突突的跳。
方才窺視白道微的喜怒哀懼時操之過急,貪多嚼不爛地一股腦全接收下去,現在那難受勁兒反上來了,弄得他腦子嗡嗡響,幾乎要站不穩,方才是強撐著才沒有倒下的。
季月槐掐著晴明穴,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現在不是停下的時候。
「大人,您是身體不舒服嗎?」身後忽然傳來詢問。
季月槐一驚,他抬起頭,發現那個叫「歸池」的男孩兒竟沒有走,正擔心地看著自己。
「剛剛是有些。」季月槐勉力揚起笑容,「現在已經好點了,不礙事兒的。」
歸池鬆了口氣,拱手行禮道:「大人請隨我來,我帶您去書齋歇歇腳。」
書齋軒窗半開,架上的青瓷瓶里斜插一枝連翹,室內隱隱有清香浮動。
季月槐坐在憑几旁的蒲團上,歸池則是忙前忙後地替他斟茶水。
看得出來,歸池的動作很生疏,倒茶倒得斷斷續續,撇沫也撇的不熟練,看著不像經常招待來客的。會不會,自己是這些年來的頭一位?
季月槐想著,端起喝了一口。
有點澀嘴。
他沖歸池眨眨眼,笑著道:「多謝。」
又喝了一小口,季月槐不經意間問道:「小友,你們的白夫子何時會來呀?」
「不知道。」歸池搖頭,「夫子有時候一天來好幾趟,有時候幾天都見不到。」
「那,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季月槐語氣溫和,試探性地問,「我不見了這麼久,家人該著急了。」
歸池面露難色:「不行的,大人,我們不能……俗世紛擾良多,易亂道心,我等須守清修之戒。您不必擔心,待會兒紅掌事要來,她可以帶您出去。」
季月槐心下瞭然。果然,他們是出不去的。
「大人。」歸池忽然出聲,欲言又止地看著季月槐。
「怎麼了,是有話想跟我講嗎?」季月槐溫柔地問他。
「嗯。」歸池的手攥著竹節燈把,他鼓起勇氣與季月槐對視,開口道:「大人,我也……姓季。」
「哎,巧的很。」季月槐開玩笑道:「說不定百十年前咱們是一家子呢。」
「一家子。」季歸池聲音放的低低的,重複了一遍,「我家是漣州的。大人,您也是漣州的嗎?」
話音剛落,他就搖頭:「不對,方才您說過,您是從桃溪村來的。」
「哈哈,漣州是個好地方呀。」季月槐贊道:「那兒的荷葉露最出名,喝一次就忘不了。對了,我去過你們萬里湖的菡萏亭,坐在裡邊,能望見遠處的小仙山呢。」
「小仙山,小仙……」季歸池念著念著,忽然不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