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覺得奇怪,一低頭,發現他單薄的肩頭一聳一聳的,明顯是哭了。
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淚流滿面卻一絲聲音都沒發出來,哭的很安靜。
季月槐看著心疼,問他:「是不是想家了?」
歸池先搖搖頭,又用力點點頭。
「我不想再待在這兒了。」他聲如蚊吶,祈求般快速瞥了眼季月槐,「大人,求求您,能不能出去後向我父母講講情,讓他們接我回去?」
「我怕待呆下去,就再也回不去了……」歸池拽住季月槐的袖子,滿眼的恐慌:「我上次親眼看見,親眼看見……」
季月槐拍拍他的背:「慢慢說,別怕。」
歸池吸了吸鼻子,磕磕巴巴地比劃道:「阿景他,明明告別時,提著燈走的,笑嘻嘻的,但是那燈,他的燈我認得的,碎了一個很小的角,結果,結果幾天後,我在紅姨的手裡又看到了。」
「隔天就,就再也沒見到了。」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季月槐求證:「他是不是沒有走?阿景最最寶貝他的燈了,不可能不帶走的,不可能的……」
「紅姨?」
「啊,紅姨她是照顧我們的——」
季歸池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發現,季大人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在看自己,而是在看自己身後。
誰在後面?
季歸池牙齒已經開始微微的打顫,他心知死到臨頭,便猛地扭頭。
果然,紅姨在後面呢。
第61章
歸池嚇蒙了, 緩過神來,哆哆嗦嗦開口辯解:「紅姨,季大人誤闖此地, 急著要出去, 我正想著帶人家去,去找您呢。」
他心裡又氣又悔, 責怪自己方才急的上頭,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究竟紅姨聽見了麼?萬一她聽見了,要怎麼辦?自己會像阿景一樣消失嗎?
他考慮要坦白從寬還是抵死不認還是拼死一搏時,悄悄瞄了眼季月槐的神色,想, 這位大人如此的鎮定自若, 說不定一直在藏拙呢, 出手就能打的旁人落花流水。
而季月槐此刻,正靜靜地與從內堂緩步走出的老嫗對視著。
這是張飽經滄桑的臉,眼尾略耷拉著, 鼻翼到嘴角刻著明晰的皺紋。當然,滿頭鶴髮, 和自己一樣。
讓人覺得古怪的是,此人身姿挺拔, 體態完全不似老嫗的佝僂。
她是誰?紅姨嗎?
可, 與其喚她紅姨, 還不如叫她嬢嬢, 那樣要更貼切些。
季月槐再打眼一瞧,就覺得她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
在雁翎山莊裡見過?還是榆林寨?還是……思索著思索著——
「桃溪村……」
「在下——」
季月槐與對方幾乎是同時開口。
桃溪兩字一入耳,季月槐腦海蒙的那層窗戶紙被「哧」的捅破。
他想起來了。
果然, 就是她。
思及此處,季月槐朝對方和氣地笑了笑,劍拔弩張的氛圍消散一空。
「小虎和小杏總說想你回來。」
「叔叔嬸嬸也是,都盼著你回來。還有太婆,大家都很想你。」
小紅姐姐,紅姊,紅閨女。
元旦那日,季月槐冒著雪回桃溪村,蹲在路邊挑窗花時,小虎小杏當時舉著太婆的銅鏡跑來跑去,就是為了占卜他們的小紅姐姐何時回來。
而她,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季月槐張了張嘴,卻不知要如何稱呼,小紅姐姐叫起來不合適,紅姨甚至嬢嬢根本不忍心叫出口。
最終,是對方打破了沉默,語氣輕鬆道:「咱倆也算老鄉見老鄉,可惜,沒來得及兩眼淚汪汪啊。」
季歸池夾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下巴差點沒驚掉下來。
「我姓曾,小友,你叫我曾紅就好。」
曾紅沉默片刻,問季月槐:「他們都還好嗎?」
「好。你們家漿豆腐有口皆碑,叔叔嬸嬸他們人勤快,心眼也好,鄉里鄉親都樂意買些回去。小杏小虎整日活蹦亂跳的,使不完的精神頭,都嚷著說以後要當大俠。還有曾太婆,她雖上了年紀,但腿腳還利索……」
季月槐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恨不得連漿豆腐每天能賣幾板都講的清清楚楚。
曾紅很認真地聽,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最後還是落淚了,淚水順著她的眼尾蜿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