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兩個人都是被門板抬回去的。
羅逾俯伏著, 顛簸著, 背上是撕裂的痛,眼前是平城宮地上墁的青灰色的磚, 額前和發里的汗水滴在眼睛裡,刺得眼睛難受,心裡的恨和悲涼更是鋪天蓋地。
到了靖南宮, 羅逾掙扎著爬起來, 踉蹌著去看母親。
婦人已經暈過去了,灰白色的頭髮已經散開了,像蛛網一樣散開在臉頰上。每當看到母親蒼老的樣子, 羅逾的心裡總是止不住的心疼,他知道母親的年齡其實比父親還要稍微小一點,但面容的憔悴,頭髮的花白, 乃至神色間的怨尤與憤懣,都使人的相貌變得與年齡不再相稱。
「阿娘……阿娘……」他帶著泣音低低呼喚,婦人眼皮顫動, 但是沒有醒來。受傷的手被簡單地包紮著,用的是骯髒的白布, 大概是從她的衣裳上隨手撕下來的。
宮女和宦官都扶掖著羅逾勸:「殿下自己也有傷,還是交給奴吧。你看, 大汗派的御醫也來了。」
羅逾已經泣不成聲:「阿娘是為我受這樣的痛楚。我就是剔骨削肉也償還不了。」扶著抬人的門板,進了母親的臥室。
臥室里冷冰冰的,宮女才開始燒火盆里的炭, 御醫進來,冷得縮手看了看四處,然後才問:「先瞧誰的傷?」
羅逾說:「自然是我阿娘。」
御醫過來,解開包紮的布,羅逾心裡疼得針戳一樣,看都不敢看一眼。御醫倒是見多識廣,說:「刀口整齊,天又不熱,倒不難治。先用烈酒擦淨,每日換藥,只要不腐敗長瘡,就沒有大礙。」利落地開藥箱取藥酒。
人暈過去也好,完全沒有疼痛的知覺。御醫處理完她的手指,又稍稍看了一下身上的鞭傷,道:「皮肉傷,也是用藥酒塗擦,會好的。」
羅逾問了句傻話:「手指還能接上去麼?」
御醫笑了笑,搖頭道:「臣還沒有這個本事。」接著又說:「娘娘身上的鞭傷,還是宮女來擦藥比較合適。殿下,臣去瞧瞧您的傷?」
羅逾心灰意冷,見宮女要幫母親身上上藥,只能先退出門外,然後對御醫說:「我現在已經沒那麼疼了。這既然是皮肉傷,隨它自己好吧。」
御醫嘵嘵道:「臣看殿下的鞭傷比娘娘的要重,何況皮破流血,看似小事,萬一弄到生瘡化膿,也是麻煩的大事。再說,大汗再三吩咐臣要為殿下診治上藥,還說落下病就要臣的腦袋……請殿下可憐可憐老臣這顆腦袋,還有家裡的老娘和妻兒……」
羅逾耐不得他的囉嗦,神思昏昏道:「好吧,你別多話了,我頭腦暈。」
火盆剛剛生起來,屋子裡一點暖氣都沒有。炕床上也是冰冷的,被褥潔淨,但只有被面用著絲織品,餘外都是普通的布。羅逾自從回到宮裡,連配給的宦官和宮女都沒有,母親那裡的兩名宮女,一下子要多伺候一個人,暗地裡都是怨聲載道,自然也從來不用心服侍。
羅逾習慣性地自己解衣,解脫被血漬凝固在身上的衣衫時,是撕開皮肉一樣的痛。御醫見羅逾只是咬牙攢眉,脫衣服的動作都沒有變慢——他素來在宮裡伺候各位后妃、皇子、公主等人,倒沒見過這樣毫不嬌氣的主子。
「倒沒有宮人服侍殿下?」御醫看著兩個粗蠢宮女正在門外曬太陽、嗑瓜子、笑呵呵沒心沒肺地侃大山,不由低聲問道。
羅逾只覺得這個人實在煩得要命,懨懨地閉目搖頭:「我不需要。」
御醫眨了兩下眼睛,竟然輕嘆了一聲,看看羅逾上半身鞭痕簡直猙獰,一道道血印子密密麻麻排布在上背和胳膊,有的皮已經破了,有的淤血還凝結在皮膚下面。有時鞭梢翻轉倒抽,還會抽到腰和胸腹,血痕雖然細細的,但都是凝固著顫巍巍的血珠子——這挨打的當時,該有多疼啊!
他從藥箱裡拿出藥酒,倒在一塊乾淨的白帛上,說:「酒刺激到破皮的地方,會有些痛……」
羅逾不耐煩地說:「比挨鞭子還疼麼?」
「呃……那當然不。」
羅逾道:「那時候都熬過來了,現在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