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香噴噴吃著栗子的楊盼,不知什麼時候手上嘴上已經停了,怔怔地聽父親和舅舅談話。
沈嶺何等細心的人,早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等這段國事談完了,他對楊盼招招手說:「阿盼,我還有事要請你幫忙呢。不知你有沒有空?」
楊盼從走神中回過來,點點頭說:「有空,阿舅儘管吩咐。」
沈嶺道:「那就先和陛下告退了。我新編的《前朝鑒》,關於前朝宗室一塊,其實有些細節還不確,阿盼懂些,我和她聊聊去。」
皇帝面色有點尷尬:楊盼懂的那些,無非是他沒稱帝前,曾經被逼娶了前朝的永康公主皇甫道嬋,雖然兩個人有名無實,但是到底是他心裡的一樁醜事——楊盼跟著他住在公主府上一陣,沈嶺大約就是問那一段內容吧。他欲要出言阻止,沈嶺卻給了他一個「淡定」的眼色,然後對楊盼笑道:「來,阿盼帶路!」
外頭是建鄴幾年都沒有下過的大雪了。楊盼拿斗篷裹緊了脖子,長長的狐肷風毛把她的小臉蛋襯得嬌小玲瓏。一身鮮艷的大紅色走在茫茫的雪地里,靜靜地看一看也覺得陶醉了。
沈嶺跟在她身後信步走著。服侍他們的宮女宦官知道這兩個人的秉性,都是遠遠地跟著。
楊盼無意識一般,從樹叢里抓一把雪往天上一拋,隨即仰頭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小酒窩顯出了一瞬,又消失了,眼睛眨巴眨巴,閃啊閃的,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沈嶺問:「阿盼真的捨得見你阿父阿母為你的婚事這麼著急?」
楊盼回眸看著舅舅,神色落寞:「我翻來覆去想過很多遍了。找一個人隨便嫁掉,阿父阿母會高興,可是我會不高興;不嫁,他們又為我擔憂,總是不快樂。可是……」
沈嶺看著她咬著嘴唇,一臉為難的樣子,一句話就戳破了她:「可是你還想著北燕那位化名羅逾的皇子。」
楊盼的眸子瞬間變得晶瑩了,仿佛有淚花在裡頭打轉,但她堅決地搖搖頭:「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國不同,道不同,心意也不同。他有他心裡的牽掛和堅持,我不想為他犧牲——因為我一犧牲,我的父母,我的國家,也會隨之為我的選擇而犧牲。」
「若我不願意委屈了自己的心,」她最後說,「我只有不嫁,心裡有他,但是不在一起,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沈嶺刮目相看似的,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阿盼,我還小瞧了你。」
「但是——」他負手看著漫天撒落的鵝毛大雪,深深呼吸著清冽的空氣,「人哪,都是被推動著走的,走到哪一步,我們謀劃得再細,也無法謀劃到全局。所以當年你阿父是個賭徒,絕頂聰明的賭徒,我便把我的寶押在他的身上,自己亦變作一個賭命的賭棍了。咱們有時候得犧牲夢想,但有時候也未必啊。」
「阿舅。我聽不懂。」楊盼老老實實說。
沈嶺偏頭看著她笑:「前朝大楚的宗室,是皇后所生的嫡子女,其實只有三個:末帝建德公是最後一位帝王,他有一位親兄長曾是太子,卻被廢後暴卒,還有一個妹妹……」
「就是逼著我阿父娶她的永康公主麼?」楊盼提著她就撇嘴,「我反正對她沒有好印象。」
沈嶺笑了笑說:「你知道她後來去哪兒了?」
楊盼搖搖頭。
沈嶺說:「北燕皇帝叫叱羅杜文的,掌控人心的手段算是精妙。他深知你阿父最大的弱點就是家人,所以,曾經和前朝廢帝、末帝合縱,逼你父親娶永康公主,然後趁機又求娶你母親——這樣的話,當時你的父親若不願意而造反,實力不足,只消里外夾擊,就是死路一條;若是答應了,少不得拋別愛妻,迎娶公主,也會被牢牢地控制在全無勢力的建鄴。」
「但是,死棋肚子裡可以走出仙招兒:你阿父抓住國書翻譯時的漏洞,不動聲色,先斬後奏,把永康公主送到北燕和親——國書上說:『願求娶大將軍楊寄之妻』,鮮卑語裡可沒有『下堂妻』這一說法——當時他的妻子,可不就是那位公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