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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起來是更破釜沉舟的打法,但是羅逾心裡清楚, 他已經不敢再篤信太子和皇后的策略,細水長流的用兵,會讓他在城內陷入孤立難援的境地,他只能把所有人帶進宮城賭一把,若是受埋伏,人多力大,還可以搏一搏。

在二十多萬人的歡呼中,隊伍開進平城。而主帥一點笑意都沒有,默默然披著他的黑色絲絨斗篷,在桑乾河邊的楊柳叢中,透過煙綠色望著巍峨的平城宮城,隱隱還能夠看到飛檐斗拱,勾心鬥角,映在碧藍的春空中,顯現出凝重的顏色。

平城雖不小,但是猛然間容納二十萬眾,頓時有種密密麻麻的擁擠感。桑乾河每到春天會斷流乾涸,士兵們拎著褲腳,淌過河流,渾濁的河水細細地拂過人的腳面、馬的四蹄,帶來刺激的涼意。

岸邊無數煙柳,前頭一片開闊地,以平城宮正門為背景,亦是密密麻麻站滿人馬。

叱羅杜文深知,據城以守,不如出而迎敵——敗則可退,不會被瓮中捉鱉。

父子倆就這樣在溶溶的春-色里,遠遠地相望著了。

都是黑色斗篷,黑色皮冠,斗篷被春風撩起來時,看見皇帝的紫色紋章襜褕外套著輕甲,而羅逾則用素縑,表示為母服孝。

皇帝遠遠地嗤笑了一聲,滿臉的蔑色讓人看著就討厭。

他洪鐘般的聲音也遠遠地傳過來:「宥連,你出息了啊?今日人雖多,弒君弒父卻還有點難啊。」

羅逾遠遠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不說話,然後緩緩揭開身上的斗篷,亦遠遠地說:「兒子今日不想弒君弒父,但求父汗一個交代。」

「三跪九叩過來,朕就給你交代!」那廂的聲音嚴厲而散漫。

羅逾軍中發出一陣噓聲。

皇帝的目光掃過來,冷冰冰說:「怎麼,認得虎符,不認得皇帝?食國家軍餉,為叛逆之事。為首的自然夷三族,不過——」

他放緩聲氣,又掃視一遍面前黑壓壓的軍伍,說:「脅從者,都是聽命的士兵。家中父老,或許還在咱們大燕四處居住。今日隨著造反,便就贏了,做士卒的,還是做士卒的命——你們的主帥不攻城略地,想必就算今日大勝,也不會自毀國都,諸位隨著吃糠咽菜,不就指望著打了勝仗,可以自得一些軍餉?可跟著他,只怕就妄想了吧?」

那些噓聲,突然變成怔怔的目光。

皇帝是舊主,拿捏人心更是好手:為將領的或許暗藏著要當開國功臣的私心的,下頭當大頭兵的,哪個不是想少打仗,好好混日子?實在要打起來了,哪個不是想借攻城之機,為自己好好撈一把,回家繼續過好小日子?

皇帝滿臉悲憫:「所以,脅從者,放下刀槍則不罪,拿住自己身邊什長、伍長的賜帛,拿住領軍、中郎、副將的封爵!」

他的話音不高,但身邊羽林、虎賁等中軍是訓練有素的戰士,立刻齊齊發聲,把皇帝的話傳出,先是百人發聲,接著齊展展的千人同腔,最後十萬人一齊開腔,異口而同聲,震得人耳朵發麻,腳底大地似乎都在震顫。

羅逾那方原先昂揚的士氣,頓時萎靡了多半。而且軍中有職務的,頓時緊張起來,生怕這離間有術,會把自己陷入到危險中。

關鍵是主帥此刻也心裡氣餒——倒不是怕失敗,而是想到自己身上或許遭逢的驚天騙局,恨入骨髓,又不知該恨誰,竟生出一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空洞感。

他看著遠處輦車上挺拔玉立的父汗,終於說道:「父汗欺騙兒子半輩子,還不夠麼?這裡的人,還不如父子之親,又何由相信你的話?」

「為君者,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羅逾終於平靜下來,冷冷在另一方笑道,「兒子今日兵諫,只問父汗:取西涼,是以用詭道;取柔然,是以用離間;取南秦,是以用婚姻威脅;甚至當年父汗取自己兄長的位置,是以用它山之石來攻!對他國如此倒還罷了,對自己的親人也是如此!對自己的兒女,也是如此!父汗想想自己的兄長,想想自己的妻妾,想想你的女兒素和公主,再想想你的兒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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