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靈堂,隨雲隱真人而來的四個大漢正用粗麻繩把兩根木桿綁到黑沉沉的棺材上。
砰——
棺材抬起又放下的重音和手腕被拍開的脆響幾乎同時響起。
讓人的胸膛也不禁跟著一震。
「誰說我不要你了?」
徐賜安指尖收了回去,鄭重道:「宮忱,你聽好了,雖然現在我不能帶你回家,但總有一天,我會帶你走,去一個你喜歡的地方,不管是家還是哪裡。」
「說得那麼好聽,」宮忱把手別在後面,低聲道,「為什麼不是現在?」
「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你……」徐賜安微頓,忽地意識到什麼,把宮忱身後的手拽出來,果然,掌心被指甲扣破了皮,到處是紅印。
畢竟朝夕相處了兩年,他不可能不知道宮忱的習慣。
淡紫色的靈力亮起,將宮忱的手包裹住,片刻後,紅印消失。他嘆了口氣,聲音放輕,繼續道:「等你再更需要我一點,我就帶你走,不會讓你等很久的,你耐心一點。」
徐賜安知道這樣的話語太蒼白無力了,但他不想欺騙宮忱。
「還要多需要才算更需要呢,哥哥根本不懂我的心情吧?」宮忱將手緩緩抽出,「既然不是現在,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區別。」
「別給我期待,我不需要。」
少年的表情太平靜了,讓徐賜安沒由來的心緊,他剛想重新去抓住少年,卻愕然發現,他的手穿過了少年的胸口,像一道虛無的幻影。
砰,砰。
徐賜安心臟陡然一跳,緊接著,棺材再次傳出一道沉悶至極的響聲。
而直至之時,包括徐賜安在內的所有人終於意識到了,先前的砰響並非是人們擺放棺材發出的聲音,而是——
棺材裡面,有什麼東西想出來。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越來越急,越來越重。
「詐、詐屍了!!」那四個大漢臉色肉眼可見地驚恐起來,丟下麻繩,撒腿就跑。
他們摩肩擦踵,奪門而出,混亂中撲騰的手穿過徐賜安虛幻的肩膀,沒有任何阻滯。
這意味著,從現在開始,徐賜安被幻境排斥了,他對幻境裡即將發生的任何事都改變不了。
因為宮忱說了不需要他。
宮忱對徐賜安視而不見,徑直往靈堂走去。
邊走,他側發上的硃砂紅霜消失了,額頭上出現一道像是被重物砸中的口子,鮮血順著額角留下,同時走路也變得一瘸一拐。
——一切回到原點。
仿佛徐賜安沒有出現過,沒有在宮忱從牆上跳下來時接住他,沒有在宮忱被石頭砸中前抱走他,也沒有送過他花。
徐賜安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
他沒想到長大後明明很好哄的傢伙,小時候竟然跟塊石頭似的,又倔又硬,還敢這麼跟他撒氣。
他現在是碰也碰不到,想跟宮忱講話,可現在這個時機明顯又不合適,只能憋著一口氣,用虛幻的身體一步不離地跟上去。
「虞娘子,快帶著孩子離開這裡。」宮忱擦了一把額角的血。
「啊,」虞娘子明顯怔了一下,垂眸道,「可是……」
宮忱知道她行動不便,又冷靜地看向柳小寶:「你娘的輪椅在哪,快去拿來。」
柳小寶卻一動不動,小臉上是未乾的淚痕,神情同樣怔忡,盯著棺材道:「可是,爹他……」
其他兩個孩子也是如此,像忽然傻了一般站在原地。
宮忱神情微微有些嚴肅。
是了,這具棺材裡面的東西,對旁人來說或許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對他們來說,卻是無上珍寶。
本以為陰陽兩隔的愛人、父親,如今好像忽然活過來了,在沒有一絲光線的棺材裡不停地拍打,像是無比渴盼著想要同他們見面。
或許他們都知道這荒謬至極,心裡也有常人該有的恐懼,可若要他們連看都不看一眼就離開……
談何容易,又何其殘忍。
喀嚓。
終於,棺蓋終於不堪重負,出現了一道裂縫,詭異的黑氣和濃重的屍臭從裂縫中冒了出來。
而在這屍臭之下,藏有一絲宮忱所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宮忱閉了閉眼,攥緊手指,很快啞聲開口:「我是第一個發現柳先生去世的人。」
這句話,讓其餘人將視線從棺材上轉移過來些許。
「那天,我在柳氏鐵鋪門口流連,他以為我是乞兒,放下手中的活,出來給了我一個燒餅……」
——
「小娃子,這家的燒餅好吃,我家三個兒子都愛吃,可惜今天只買到一個,還愁不好分呢。」
柳先生將那個燒餅遞給宮忱:「有些冷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