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剛剛安頓下,便有宮娥上前,為她們梳妝打扮。
薛柔還沒消氣,這個年紀的孩子本就敏感些,對父親的偏心滿腔委屈,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與低眉斂目小心翼翼的宮人,心頭無來由煩悶。
想和表兄出去玩了,今日若非入宮,他們可以一塊堆雪人。
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掉。
宮人手一頓,慌得放下玉梳請罪。
「不關你的事,」薛柔嘴唇動了動,「我不想抹那些脂粉。」
宮人有些猶豫,她篤定道:「姑母說過,我這個年紀,素麵朝天才最好看,無須塗脂抹粉。」
她搬出太后,果然十分有用。
只是真隨一眾花枝招展的姊妹們踏入長樂宮主殿時,薛柔清湯寡水的樣子太扎眼。
太后忍不住輕輕蹙了下眉,隨即看向身邊年幼的皇帝。
這麼多女孩兒,他是否有看得順眼的?
不獨太后,其餘薛氏女也在偷偷打量皇帝。
天子尚稚齡,端坐高處,烏如玄漆的發與垂下的墨色廣袖相映,一瞬間竟讓薛柔以為,他是白玉琢就的童子像。
眉眼精緻如仙家妙筆勾勒,偏一雙瞳仁黑得瘮人,又亮如星子,若能洞穿旁人所思所想。
薛柔與那雙眼對上的一瞬間,慌忙低下頭。
因這低頭,她未能看見御座上的人淺笑,那種笑帶著一種包容,或說憐憫。
旋即,薛柔聽見天子起身的動靜,曳地衣擺發出窸窣響動。
那是一道如深秋溪水的聲音,清潤又略帶寒意,她甚至恍惚聞到雪的氣息。
「阿音,何不上座?」
她抬眼,剛巧撞見面前小少年右耳所佩硃砂耳墜。
皇帝出生時體弱多病,阿育王寺方丈贈天竺傳來的硃砂耳墜一隻,據說與摩利支天有關。
薛柔只覺皇帝也太過白皙,連佛家正氣凜然的寶物也被襯得如同血染。
陰森森的美麗。
謝凌鈺見她不動,倒也未曾惱怒,而是伸出手,見她有後退之意,反倒頷首:「是朕思慮不周。」
男女授受不親。
太后示意胡侍中領著薛柔上來,直接越過薛儀的位置用膳。
此後整場宴會,共兩個時辰,天子再未發一言。
薛柔心不在焉,琢磨不透謝凌鈺想做什麼。
她又打量他一眼,重重燈火下,天子身形清晰無比,卻又如隔萬山而無比模糊。
這人為何不說話?
這麼久一動不動不累麼?
他生為男子,怎麼這般容貌昳麗?
難不成真如民間傳說,她姑母找仙人施法,朝雕像吹了口氣兒,從此膝下多了位皇子?
重重疑惑堵在她胸口,最終,在宴會散後,她回望長龍般的帝王隨侍,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句話。
世人所謂妖精,謝凌鈺也。
耳邊一聲輕嗤,薛柔轉過頭,便見阿姐似笑非笑的臉。
「得了皇帝喜歡,很開心?」
薛儀的聲音極輕,卻異常不甘。
她雖比皇帝大上兩歲,卻也年幼,不至於生出非君不嫁的念頭。
但……得天子垂青便更可能做皇后。
哪怕三歲小娃也知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有多誘人。
薛儀以為,從血脈論,她與陛下才更為親近。
薛柔意識到什麼,喉嚨哽著的怒氣再次作祟。
阿姐不是不要旁人的東西麼?她偏要先一步拿到薛儀心心念念的。
第2章 她想見王玄逸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薛柔便嚇了一跳。
想想阿娘,想想表兄,最後想想謝凌鈺那人偶似的非人感。
她心底搖搖頭,算了算了,她此生註定與做皇后無關。
薛柔思索片刻,沒再搭理阿姐,而是去尋姑母。
太后也是一副深思狀,娥眉微擰,目光打量著薛柔,半晌問:「阿音,你喜歡陛下麼?」
這話大逆不道,普天之下也就太后有資格說。
薛柔連忙低頭,「陛下是大昭子民的君父,誰不喜歡?」
太后笑了一聲,撫著她發頂:「我方才瞧出來,你怕他,說來奇怪,先帝威壓勝過今上數倍,你卻絲毫不懼,我以為阿音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不知陛下在想什麼?」
太后聞言一愣,手指輕輕拍著懷中侄女兒,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天子自幼學帝王術,豈能隨意叫人看透?」
話雖這麼說,太后心底也有疑慮。
謝凌鈺先前從未見過阿音,怎的陡然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