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回憶起什麼,太后長嘆口氣,「南楚的幻戲,的確不同尋常,有意思得很。」
「姑母若喜歡,請他們來長樂宮——」
「不用,吵得人頭痛。」太后擺手推拒,話鋒一轉,「阿音覺得,陛下對你仍有戒心麼?」
「應當……少了許多罷。」
薛柔怔怔思索,她那日捂住陛下眼睛,他都沒有甩開自己,只是渾身僵住後握緊些。
「那便好。」太后頷首,嘆息後復又躺下,閉著眼睛聽胡侍中念信。
良久,太后開口:「王三郎回京了,你莫要與他相見。」
「可是姑母……」
薛柔想說什麼,卻被打斷。
「我知你心思,可你想一想,我螺鈿司都能查到王玄逸為何回京,陛下能不知曉?」
太后略恨鐵不成鋼,「就這樣回來,太不顧後果。」
「姑母,只是讓他小廝送些信件禮物來,可以麼?」
許是看侄女目光太可憐,太后嘆口氣,「信件免了,禮物倒是可以,他是你表兄,臨近新歲送些禮也無妨。」
薛柔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
大雪似飛花,不過一個時辰,將滿院蓋得嚴實。
薛柔怔怔望著佛像發呆,渾然不覺跪蒲團跪到膝蓋隱隱作痛。
她心神不寧,來此處沉心靜氣,卻事與願違。
按約定,表兄大概今夜過來。
畢竟篤信太后所言,薛柔一早吩咐綠雲,務必在門前攔住王玄逸,莫要讓他進來,收下禮便可。
她先前特意叮囑過,無須金銀珠寶,越不起眼越好。
佛像高大,一雙慈悲眼靜靜望著她焦灼不定。
薛柔一陣恍惚,滿佛堂的濃烈檀香纏繞,竟叫她生出片刻虔誠之心。
倘若今夜平安無事,她願畢生供奉這尊佛像。
還未拜完,陡聽見一聲響。
薛柔心底浮出絲不妙,甚至不敢回頭看。
她直起身子,跪坐於蒲團,面前是寶相莊嚴,神佛在上。
身後則是冷如霜雪的氣息,那人伸手攬住她腰,吐字墜地有聲,像喉嚨里反覆醞釀斟酌的話,在外頭凍成冰,一旦說出口,就狠狠碎在地上。
「阿音在等誰?」
薛柔止不住發顫,身後少年完完全全環繞住她,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里頭赫然一隻泥偶,黑色的貓兒翹著尾巴,得意驕矜地炫耀金黃瞳仁。
隨後,那隻手微微一動,泥偶摔落在地。
她看不見謝凌鈺的神情,只覺他指尖冰涼,像蛇吐信子般划過臉頰、下頜和喉嚨。
身後那人開口,「阿音還沒有回答我,在等誰?」
「我委實不知,還望阿音解惑。」
薛柔眼前一片空白,掙開他時,竟沒費什麼力氣。
她轉過頭,只消看一眼帝王眼神便止不住瑟縮,不敢想他做了什麼,更不敢想他過了今夜,會做什麼。
半是恐懼半是病急亂投醫,如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薛柔猛地抱住面前少年。
她下巴埋在白狐裘上,白狐皮毛上的雪片早化作水珠,冰冷濕潤。
鼻尖沉水香與檀香攪纏不休,熏得人腦袋發暈。
見懷中人故技重施,想裝糊塗矇混過關,謝凌鈺忽地冷笑。
「薛梵音,你當朕是你養的阿貓阿狗,抱著摸兩下便萬事大吉?」
聽見久違的「朕」字,薛柔鬆開手,陛下是當真惱了。
「對不住。」
三個字剛出口,薛柔便覺眼前人像一根徹底崩斷的弦,甚至嗓音都如壞掉的琴般喑啞。
「你對不住什麼?」
謝凌鈺心底那股惱怒徹底衝垮冷靜,甚而生出股恨意。
恨她騙就騙了,為何不能做乾淨些,偏偏要被他知曉,更恨她瑟縮在自己懷裡,卻在為另一個男人賠罪。
什麼對不住,他看薛梵音壓根不覺錯,更不曾愧疚。
她只是後悔,為何被未來的夫君發現。
薛柔緊緊攥住衣角,低頭不看,仿佛這樣天子之怒便燒不到身上。
然避無可避,她被迫抬臉看他,隨即聽見一聲怒極後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