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食指勾著塑膠袋,晃來晃去,精準晃到我的腳邊。
「有個塗腳上的藥膏,一天兩次。」他說。
他不提我還忘了腳上的陳年舊傷,擊打傷再加上嚴重凍傷,沒鬧到截肢那一步我都覺得只是掉掉眼淚的事,雙腳的基本功能不受損就行。
為了接住他的好心,我找到了裡頭唯一的外用藥,擠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塗在傷口上——治癒的過程比受傷的瞬間煎熬多了。疼得我眼淚一下子湧進眼眶,背過身去不在他面前露怯,生怕他張口就來一句陰陽怪氣的解說。
「你以為你轉過去我就看不到了?」
「……」
煩。
病房內禁菸,他似乎陷入了一種無所事事的焦躁,玩不了別的,那就只能玩我了。
「喂,你,」當然,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只能這樣叫我,「你不打算回去了是嗎?」
聽懂那句話的意思,我背脊一顫,驚慌地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他面露於心不忍,解釋道。
我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對他點點頭。怎麼可能還回去,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天塌了我都不可能再回去。
「但是你要知道,」他說話變得緩慢,往裡頭加入了思考,這一點讓我有些受寵若驚,他竟然樂意對我拐彎抹角,「你並不是死路一條。」
這句我聽不懂了,我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生命的蠟燭搖搖欲墜,如果除了死亡還有其他歸路,如果要我重新燃起對生活而非生存的熱情,根本是天方夜譚。再說了,我身無分文,還能往哪條路走?除非——
我歪了歪頭,問他:「你要餵養我嗎?」
話音剛落,我猛地意識到這裡該用adopt,而不是feed......
我撇開視線,同時聽見他輕笑了一聲,說:「沒準我會考慮考慮,Timmy。」
「……」現在好了,我和他的狗共用一個名字。
「好的Timmy寶貝,睡覺時間到了!」他自說自話地替我蓋上被子,沒給我開口的機會,接著說道:「這裡有數獨遊戲,那裡還有一些書,英文版本,無聊了就按這個按鈕叫個護士陪你玩,清楚了嗎?我晚上再來看你。」
我抓住他的手,問:「你要去哪兒?」
他嘴角抽搐無語:「拜託,我臭死了。」
原來是回家洗澡,我鬆開了手,突然想到什麼,又抓了回去。
「你能早點回來嗎?」我問。
他挑了挑眉,似乎非常享受我的依賴,說:「為什麼?我很忙的。」
「你沒工作。」
「Uhhuh,但我有別的事要做。」
「帶上我一起!不是……帶到這裡來!也不是……」我手心出了汗,央求道:「那你能快一點嗎?」
他聽不懂我的語無倫次,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算了算了,沒人能拒絕吃喝玩樂,再求下去我要得紅眼病了。我放手,捂緊被子,悶聲說:「Nothing.」
我捂住嘴,他掀開,我捂住,他掀開,一隻手抓住我的兩隻手腕。
「說清楚點。」
我咬咬牙,坦白道:「我害怕,你會留在她那,忘記我了。」
「她?誰?」
「跟你做。愛的某人。」
他更加困惑,眉頭皺成一塊兒,問:「誰跟我做。愛?我自己怎麼不知道?」他低頭一本正經地問:「你知道嗎?」抬頭,「它也不知道。所以你怎麼知道?」
「……」
我真不喜歡他的明知故問,於是指了指他的脖子,說:「這個。」
他半信半疑,起身去衛生間察看,遠遠地傳來聲音:「Holy——它簡直和真的一樣!」
真羨慕啊,有那樣快活的體驗,太陽就算不升起憂鬱也畏懼他們鮮活的身體。好事怎麼就輪不到我頭上,來的淨是些疼痛和嘶啞的魔鬼,亞當和夏娃嘗的禁果根本就不是一種味道,是五味雜陳,誰幸運誰咬到甜的那一口。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我側躺背對著他,聽到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乾脆把眼睛也閉上。誰知他特意繞半圈蹲在我面前,下巴抵在枕邊,一個勁地看我此時此刻的表情。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那是生氣嗎?」
誰知道。
「你就那麼擔心我拋棄你?」
別把我說的那樣矯情。
「Tim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