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頭拍了拍伊實的肩,視線集中在我身上,沙啞的老嗓子說道:「這就是你在電話里說的Chinesegirl?她幾歲了?看上去沒成熟!」
伊實哼了一聲,「她的眼神可不乖巧。」
我眉頭緊閉滿含怨懟,真想實實在在地給他鼻子揮上一拳。
伊實介紹道:「這是布魯克,和你說過的,那個解決我衣食住行的老好人,每個月領的退休金花都花不完。」然後又給布魯克介紹:「這是我撿的廚師,她沒名字沒腦子,前些天還企圖跳海歸西,但是做得一手好菜。」
布魯克咧開嘴對我笑:「多麼勇猛的貓。」
「……」印象里周圍人對於我自殺的事跡總是避而不談,忌諱再提起刺激我的話,要麼就是我的病友們一個個都有那樣的光輝史,習以為常而已。而在伊實嘴裡,成了需要羞愧一輩子的黑歷史,我不得不感到汗顏,反省自己怎麼就做了那樣的蠢事給他留下笑柄。
伊實勾住我的肩,問:「會游泳嗎?」
我下意識點頭,又慌亂地拼命搖頭,盯著他瞳孔放大。
「別擔心,水不深。」
「我不想去!」我低吼道。
他可不輕易放過我,見我不肯走,索性橫抱起我,大步走向泳池邊。
「好啦好啦,別像個泥鰍,游給我看好嗎?這件泳衣很適合你,游得好的話我就買下來送給你怎麼樣?」
說著,他大臂一揮給泳池拋去一具心如死灰的身體,我的驚呼被摻和了消毒劑味的泳池水堵住,而模糊視線里穿短袖的白髮傢伙正蹲在岸邊看好戲。
我像個被扒光羽毛的鴨子在水裡瞎撲騰了一會兒,很快找回遊泳的本能,仰頭換氣游到泳池邊,雙手搭在岸上大口呼吸。
「幹得漂亮寶貝!」耳邊傳來輕浮的聲音,我的下巴被抬起,他說:「允許你多游一會兒,像剛才那樣,保證能過足癮。這可是我特地拜託布魯克找的場地,好好享受吧!」
特地?那可真是感激不盡,我腦子是壞掉了,但還不至於由一個外人擺弄我的關節替我自怨自艾。
他起身走向端著兩杯水果飲料的布魯克,我企圖爬上岸,他突然回頭又說了一句:「Bytheway,結束以後有免費牛排吃,布魯克是這裡的尊貴用戶。」
免費?我撐起的手臂縮了回去。我對免費的東西沒有抵抗力。
一整個下午,我把五十米長泳道顛來倒去地遊了幾十遍,心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每當我精疲力竭地上岸,沒坐多久,伊實那張吃了大蒜也比不過的臭嘴便急急催促我下水,如果我沒反應,他就要親自上陣。我被丟個兩三次記性自然就長出來了,他也不是非要看我化成一灘爛泥的模樣,他和布魯克有說有笑,抽空,對,只是抽空監察我作為這一帶水域的廉價勞動力有沒有玩忽職守。
說真的,好像我是什麼牛馬,犁了三畝地那樣心力憔悴。
或許成為蜉蝣更好——我飄在水面上想,仰望場館的天花板,耳朵里進了水,一切聲音在我聽來均是
沉沉浮浮——可是我運氣不好,萬一成了晚上的蜉蝣,黑燈瞎火地沒怎麼看清自然界就死掉了,不好。我想成為白天的蜉蝣,可以是陰天,也可以是雨天,不一定非要有太陽,因為白天能看清,而我生命那樣短,來不及研究自然界的兩面性就能死掉,是個經濟實惠性價比極高的買賣。
唉,我偏偏是人。
我摘下泳鏡閉上眼睛,壓低重心往後靠,像棉花浸滿了水,吐出幾圈泡就此沉淪下去。
噗通!
水花在我附近炸開,一股力量拽開我的臂膀,拖住我的臀部,我下意識依附於滾燙的樹幹,咳出喉腔里的水。
我軟綿綿地趴在伊實的肩頭大口呼吸,泳帽早就被甩去不知道什麼地方,頭髮濕答答地將我和他的脖子捆在一起,從我頭頂流下的水滴進了他的背脊。
他仰頭盯著我,臉色陰沉得可怕,一句話也不說,放在我腰間和背部的雙手緊緊鎖住。我分不清此時此刻震耳欲聾的心跳是因為心虛還是缺氧,總之我雙唇顫抖不敢再呼吸。藍色瞳孔里隱約颳起一陣暴風雨,他的視線從我的雙目滑落至嘴唇,在我看來他好像眨了一次眼,暴風雨就停了。
周圍的水花逐漸平穩,小心翼翼地蕩漾著。他仍舊一言不發,哪怕是一丁點微弱的聲音,只要他發聲,我就能聽見,我和他只有兩厘米的距離。
兩厘米已經非常近了。
一厘米的話又是怎麼樣。
零點五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