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里斯沒有停止追求關於「愛是什麼」的解答,她知道一個有時間卻沒有金錢去做想做的事的年輕窮人,和一個有經濟條件卻失去了大部分物慾的老人,他們會寫出一樣的人生長恨水長東,失去體驗意味著失去幸福的機會,她會繼續走下去的。
從H市到老家Y市的高鐵需要三個半小時,穆里斯對那座偏僻小城的全部記憶停留在灰濛濛的白熾燈和牆上方正得有些詭異的標語。
哦,原來是這樣。前十八年她想要出逃的信念太深了,以至於她把逃跑當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沒關係,至少她是在一個摔跤都精彩的年紀摔跤的,現在離她第二個十八歲還有很久,離第三個十八歲更久,有大把時間做更精彩的事。
許久不見兩個弟弟,穆里斯簡直不忍多視,他們太醜了,不是五官上的缺陷,他們眼睛鼻子都好好的,也不是體型上的問題,一個爸的基因好像三個孩子都不愛長胖,到底是哪裡的醜陋?穆里斯懷著探究之心皺眉打量了一番。
哦,他們看起來沒有腦子。她前幾天剛好教了伊實一句中文:傻人有傻福,傻逼沒有。
穆里斯不再多看,跟著他們去了安濱的病房。病房裡有三張床位,她那可憐的爹睡在中央,由於每天要做透析,洗衣機那般大的機器在這一呆就是四五個小時起步,護士來來回回地走動,帘子沒法拉上。
過分在意面子而透支了很多面子的人,現在也可以通過賣腎償還了——fromSatan。
倒不是故意奚落,穆里斯對苦難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地獄笑話直覺。
兩邊的病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安濱真幸運,生一場病還能重新體會到給別人當兒子的感受,老頭們不在乎他有沒有把尿撒在床上,只一味關心他的孩子們有沒有好好對他。
於是穆里斯收到了全場男士的教育,被拿去和弟弟的妻子比較。你看人家兒媳又是陪床又是送飯,你這個當女兒的,應該更加關心你爸才對啊。你爸現在真的很可憐,老婆每天以淚洗面,小兒子還在上學,大兒子要供女兒上學……
「是啊,你現在真的很可憐。」穆里斯坐下來,對床上的安濱說。她只聽進了這一句。
坐三個半小時的高鐵來到這裡,她當然不是來聽他們翻來覆去沒有新意的說教的,她是為了搞清楚從她降生於這片土地開始就一直困擾著她的問題,究竟何為「孝」。
說好老死不相往來,可一旦真的到了老和死的地步,她又感到著急,還沒弄懂博大精深的中國智慧,人就要死了,孝也成了不可知論的一員,沒有比還沒答完題就被收走卷子更憋屈的事了。
當一個善人和當一個惡人同樣需要理由,她必須明白紙上寫的規訓是否具有實際含義,到底是智慧,還是一如那糊在牆上的詭異標語,拿出去給旁人看的。
「醫生怎麼說?」穆里斯問,她希望安濱本人來回答這個問題,然而他實在有氣無力,說不了那麼長的話,瀟灑了半輩子終於學會了深沉。
「醫生說好好治療,平時注意作息和飲食,能好的。」他的兒子代答道。
「我是問什麼病。」
「慢性腎衰竭,沒到尿毒症的嚴重程度,積極治療個兩三年能好的。」
「哦。」穆里斯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她還是補充了一句:「但願如此。」
床上的安濱操著沙啞的嗓音喊她的小名,反覆地喊,取她姓名里的最後一個字,尾部加上兒話音,反覆地喊。他渴得很,被禁止喝太多水,故而時不時地懇求旁人用噴壺往他嘴裡噴點水。
穆里斯照做,看見他如獲至寶般抿掉來之不易的水源,良久,對她說道:「好久不見你了。」
他長了很多的白頭髮,以及皺紋,像一把草編的掃帚。
「你這次回來多久?陪陪爸爸吧,我們很久沒有說話了。」
穆里斯腦子裡首先蹦出來的是他曾經站在和她現在同樣的立場上時說過的
話:「我很忙啊,爸爸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們三個孩子我都要管,你體諒一下我吧,你如果真的有事爸爸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她無法放下所有仇恨直視他的病痛,畢竟她和他一樣自私。
「好,你想對我說什麼呢?」穆里斯應了下來,並沒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事到如今那毫無意義,「還要喝水嗎?喝點水好講話一些。」
安濱又喝了點水,開始煽情誇她是個好孩子,從小成績優異,沒讓家長操過心,性子有點倔,但很懂事。他之前太焦慮孩子們的未來了,在外面什麼都干,什麼都去嘗試,為了家裡幾口人能過得好一點,忽視了女兒和兒子們的感受他感到抱歉,他的愛都在心裡,沒說出來,如果早點讓孩子們知道就好了……
穆里斯削了個蘋果給自己吃,還有那串陽光葡萄她也有點眼饞。等安濱烏拉拉地感嘆完,她也吃完了一個蘋果。
「其實你說了,而且說的還不少,我懂事是因為那時我以為你背負了很多,正是你潛移默化灌輸給我的。剛剛他們批評我不孝,對你哪哪不好,怎麼怎麼冷漠,你現在卻這麼誇我,未免太偉大了,我聽著都快掉眼淚了。」她擦了擦嘴,語調稀鬆平常。=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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