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沿著杯壁滾落,在桌面上暈開一圈冰涼的水漬。
夏理起先看著Eric,後來又看向對方擱到桌邊的手。
年輕男性的手指修長有力,曲起的弧度都優雅得恰到好處。
Eric用指腹沾一點融化的冰水,寫在夏理裸露的小臂上,涼絲絲的,是美元的符號。
「錢確實是好東西。」
他在徐知競越過門框時留下最後一句,紳士地替夏理把水漬擦掉了,還頗為禮貌地補上了『對不起』。
徐知競在落座前狐疑地打量了兩人一番,圈住夏理被握過的那側手腕,用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在聊什麼?」
「問他怎麼不和你一起學商科。」
酒精使Eric本就紅著的臉並沒有因謊言而暴露出窘迫,又或者說他本就不帶多少心虛,早已養成了將虛構的內容變得真實的習慣。
他愜意地倚在靠墊上,右手自然地搭著椅背,才觸碰過夏理的指尖些微勾起,漫不經心將晚風撥亂。
徐知競當然不會相信對方的話。
三人吃完飯便分開,各自回到車上,從俯瞰城市的露台切換到高樓間隙的小巷。
夏理試著抬頭望,從車窗局限的角度向天空看去。
但窗外只有昏黃的路燈,畫著塗鴉的牆面,間錯點亮的玻璃窗,還有更遠的方向,大樓上明亮的字符。
很奇怪,夏理看不見人。
他開始想一些很簡單又始終被刻意忽略的問題。
——如果不花徐知競的錢呢?
——如果從徐知競的房子裡搬出去呢?
——媽媽不是早就得到她想要的了嗎?
世界上其實一直都只有兩類人。
一類人主宰他人的人生,另一類人只要在前者主宰的世界中活著就好。
夏理此時方才驚覺自己應當被歸為後者。
他只是被童年的幸運困在了妄念里,要等到Eric畫下那個諷刺的符號,為他解開咒語,讓他看清自己不過是地上的芸芸眾生。
「徐知競。」
夏理的聲音太輕,被徐知競按下啟動鍵那一瞬發動機的轟鳴蓋過去,留下郁麗繾綣的眼神,映出窗外淡淡的燈火。
徐知競笑著看他,接上一個沒有來由的吻。
安撫玩物不需要任何藉口,夏理再清楚不過。
「好乖。」徐知競心滿意足地給出了評價。
第12章
夏理心不在焉地按手機,讓屏幕亮了又滅。
邁阿密的夜晚潮濕且留有餘熱。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濕漉漉地帶著溫度撲上臉頰。
紀星唯沒有立刻回消息,夏理看了幾次就不再留心,將手機擱到一旁,看河道映出兩岸燦亮的建築。
徐知競把音樂聲調大了,恰巧切換到一陣慵懶的女聲,哼唱著邁阿密的奢靡與絢麗,卻模糊摻雜上幾分頹然。
「Ciao amore,」
「Soft ice creams,」
「The summer’s wild.」
(注1)
她唱夏日的美夢,唱渺遠的愛人,財富似乎只是陪襯與裝飾,愛情才是圍繞在這座城市上空的旋律。
或許是暈車,夏理聽得頭疼,難熬地將腦袋靠在窗邊,讓風把額前的碎發吹拂起來。
他開始耳鳴,察覺到最初細微的輕振漸漸蓋過了樂聲,繼而就連引擎的轟響也消失,僅餘下類似於金屬被敲擊時刺耳的嗡鳴。
「不舒服?」
徐知競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一手扶著方向盤,用另一隻手貼了貼夏理的額頭。
被問到的人遲鈍地回看,茫茫然主動挨上前,好像要跟著徐知競往回收的手掌一道被勾走。
夏理用一種懵懂的神情抬眼,目光相觸,微妙地察覺到心臟產生瞬時的顫抖。
他似乎要被自己想像出來的愛騙過去了,還以為徐知競的斯文妥帖並非自小養成的偽裝。
「Eric問我多少錢。」
「你說他是真的在問房租,還是問我?」
夏理向徐知競提出的也是一樣無法回答的問題。
住在徐知競的房子裡不需要房租,或者再說難堪一點,夏理本身就是『房租』。
「不用管他,沒必要和他有交集。」
徐知競的表情驟然冷下來,眉心不自覺地擰緊,望回紅綠燈的方向,沉悶地給出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