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救不了我」
林疏昀對這有失偏頗的結論微微皺眉,卻不欲多解釋。
他乾脆地站起身,只陳述結論:「我不是妙手回春的神醫,更不是起死回身的神棍,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傀儡師,靠手藝為生,賺點辛苦錢。」
她不解其意,倔強的雙臂逐漸垂落下去,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了。
橙紅色的火光還在飄搖,她似乎看見了張牙舞爪的火舌吞沒整個國公府,眨眼間化成一縷灰燼。
「你有兩個選擇。」
林疏昀語速不急不緩,聲線清冷如月:「要麼,街口有間喪葬鋪,你若想安寧地死去,我就帶你過去,赤裸裸地來,赤裸裸地走,也算善終了。要麼」
夙願未了,何來善終。
莫祈君用力搖首,不待他言罷,鏗鏘有力地說:「我選第二個。」
聲音比之前任何一句話都要大。
林疏昀有些意外。
他看著床上的女人,瘦小,虛弱,身體殘缺不整,卻仿佛攢著無窮無盡的力氣,似乎只要給她一點光亮,她就能從滿是白骨的亂葬崗中爬出來。
思及第二個選擇,他不由多了幾分嚴肅:「天行有道,命數已盡之人不可復生,你不肯放棄,是要逆天而行?」
順天也好逆天也罷,既然老天給她的命運從未過問她接不接受,那她要違背這樣狗屁不通的命運又何須多言?
莫祈君眼中固執得不像話:「我不要進棺材。」
遙遙的,傳來打更人清脆的鑼聲。
咚——咚咚咚!
一慢四快,響徹雲霄。
林疏昀把音量抬高到本來習慣:「寅時了,你既打定注意,便沒機會更改了。」
他站起身,取出又圓又扁的工具蓋滅了還在踴躍的炭火。
室內溘然暗下來,只剩桌上一簇快要燃盡的蠟燭微光,拉長他本就修長的影子,籠罩大半張床。
他用摺疊整齊的薄被將莫祈君包裹,隔絕了所有骯髒處,才把她從床上抱起來。
動作不算輕柔,甚至能聽見骨骼轉動的嘎吱聲,摩擦著麻布料。
莫祈君疼得發抽,卻愣是沒說一句話,蜷縮在他的懷中,緊緊拉著他的衣服。
林疏昀視若無睹,牢牢托住半截身軀,穩步朝一個方向走去。
夜風呼嘯,下過雨的地上全是難以脫離的泥濘,一塊粘著一塊,把石子路和石板路都連成了一種顏色。
這些泥旁邊有一塊黑泥地,其中藏著些許赤紅,星星點點堆積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的眼睛,讓人不敢細望。
與四處所避諱的一般,仿佛一看就能聽得見裡頭悽慘的叫喊,不幫忙達成夙願誓不罷休。
可惜林疏昀不信鬼神之說。
做人偶做要的部分材料還是用這黑泥製造出來的。
他目無斜視地走上門前,對莫祈君道:「此間房屋便是我平日裡製造人偶之所,一般而言,心中有了雛形,從作圖到拼裝,快則三五天便可完工。」
這話落在莫祈君耳中,隱約有些涼颼颼,她抓住他衣襟的手略松,惴惴難安道:「為什麼同我說這個?」
林疏昀推開門,裡頭黑漆漆一片,靜謐無聲,像要把闖入的全部吞入腹中。
他道:「你是頭一個進來的外人,不過這兒除我之外,就都不可能是活人了。」
莫祈君臉色煞白,頭皮發麻得快脫離腦袋,想要掙開他的手,卻無處用勁。
她驚惶道:「你帶我來這是何故!」
「何故?」
林疏昀覺得好笑,將她扔在了寬大的木桌上,桌上擺放著的物件一掃而空。
悶響聲後,被褥又滲出一片紅,莫祈君哀吟著:「啊疼」
這音調軟綿綿地鑽進耳中,林疏昀一頓,才道:「你不是不想進棺材嗎,我給你看看,什麼樣的東西不用進棺材。」
他亮起燭光,一排人形大小的人偶神態各異,整齊劃一地倚靠在一堵牆上,暖黃的色調下,如同有了生命力般齊刷刷地看過來,或喜或悲。
莫祈君一駭,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嗽又劇烈開始。
屋子的另一側,百來個大小不一,樣貌不一的人偶,從高到低,從上到下排列著,一顆顆黑豆般的眼睛皆不無例外地注視著他們,整間房內瀰漫著一種古怪的氛圍。
「這些人偶有的是用木頭打造,有的是用泥土捏造,或是剛剛做出,或是放置了好久,可不論如何貯存,只要經過清理翻新,他們又能恢復如初。」
林疏昀抬手擦過人偶光禿禿腦袋上的一層灰,眼中看似平淡,底下卻摻雜著很多複雜情緒。
側目向她時,他有些無從置喙:「分明是你自己選的,如今又想反悔?」
大大小小的人偶,不知所云的話語,莫祈君被嚇壞了,手掌撐著桌面借力後退,只望離他再遠點。
落在林疏昀眼裡,就是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