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有腳步聲緩緩靠近,褚纓沒在意,手中動作未停。
聲音到了身旁消失,褚纓的最後一筆也完成。
她放下匕首,抬手摸著凹陷的劃痕,輕笑道:「這名字是我取的。」
衣料摩挲的聲音傳來,褚纓微微偏眸,見李連清也蹲了下來,看著那墓碑,眸中有些疑惑:「君主說他沒有名字。」
褚纓輕嗤一聲,眼眸一轉繼續盯著墓碑上的名字,聲音沉下去:「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褚危是怎麼說他的,褚危看不起他。這孩子從小時候起就這樣,覺得自己身份高貴,不可一世,最開始他連我都看不起。」
李連清沉默了一會,又問:「那這位……季公子,在殿下眼中是個怎樣的人?」
聞言,褚纓看向他。
李連清:「……除了外貌。」
只聽得「噗嗤」一聲,李連清聞聲望向對方,見褚纓已然笑出來:「那我說了,你是信君主的,還是信我的話?」
李連清頓時一愣,有些模稜兩可說:「不管他到底是怎樣的人,總之冤枉人都是不對的。」
褚纓笑著垂眸,沒再看他,拿起了匕首用袖口擦拭上面的污漬,漫不經心道:「那君主便就做了這樣的事,你說,怎麼他就不該受到懲罰?」
李連清微蹙眉頭:「君主身居高位,心思哪是我能猜測的,此事已成定局,那君主的局,誰能破?」
褚危的名聲在外極好,李連清從不覺得這位新上任的君主有什麼不對的,世上冤假錯案如此之多,無法完全避免,或許君主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也不知道。
沒有證據,他不會,也不敢說君主壞話。
可褚纓似乎並不樂意聽到他這樣說,褚纓沒有說話,也沒有回他之前問的那個問題。
於是他便抬手將褚纓手腕抓住,另一隻手拿走她手中的匕首,給她將手上沾的泥土擦拭,認真說:「殿下儘管說,我自是信殿下。」
褚纓的眼神順著他細長的手指往上,想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他卻沒看她,兀自給她擦著手指。
褚纓一笑,另一隻手撫上他面頰。
溫柔的觸碰令李連清一愣,眸光落在她眼中,繼而聽見她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還很小,他家世不好,但機緣巧合之下,跟著一位老師讀過書,那時候的我學識尚淺,是因為他才讀得下書。」
「能與殿下共讀,家中……至少是個寒門。」李連清猜測。
褚纓點點頭,指腹在他臉上摩挲。
「他家早就沒落了,而他娘親早逝,又是家中小妾,自小無人管教,故而也沒個正經的名字……他的家事,他從不跟我說,我後來才知道,他是不喜歡那個名字。」
李連清問:「是什麼名字?」
褚纓微微搖頭:「他從未提起過。」
話音剛落,褚纓又笑了一聲道:「所以,我才給他取了個名字。他說,他此生最想便是做官,可誰知道,後來陰差陽錯……成了太監。所以,我叫他季卿,他只是我一個人的季卿,是我一個人的臣。」
那隻手在臉上輕撫,極其溫柔,李連清從未感受過這般柔軟的昌寧殿下,可這樣的溫柔,卻不令他高興。
聽褚纓不說了,他便問:「季公子為何做了太監?」
褚纓的手一頓,低下頭輕笑,笑了幾聲,復又抬頭,眼神中分明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笑意,她說:「李連清,若是你被家裡人推出去頂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你會怎麼樣?」
李連清沒有回答。
境況不同,抉擇自然也不盡相同。
他絞盡腦汁去想,想從前聽到的所有大事小事,可都對不上。
而後他便感覺到臉上那隻手落下,望過去,見褚纓站了起來。
李連清立馬也站起來,抓住她手腕,「我不是故意不回答的……」
「他選擇了頂罪。」褚纓站在碑前,眼神落在碑上,帶著些眷念,只一瞬間,又變得暗淡,「從小到大,兄長都跟我說,我只要無憂無慮,吃喝玩樂就好了,其他的什麼都不需要做,不需要學,可這樣的我,護不住他。」
「這不是殿下的錯!」李連清連忙說。
他沒有鬆手,就這麼拉著他手腕,靠近了過去,看看她的眼,又看看那墓碑,輕輕嘆氣:「不管怎樣,君主有時候說得也沒錯,他已經死了,再懷念也只是給自己添加負擔……」
褚纓忽然發力甩開他的手,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眼眶通紅:「他本可以好好活著,哪怕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活著,都比變成一個罪人要好!」
「可……」
「我只是遇見了他而已,我自然全無過錯!是褚危冤枉了人,是褚危將我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奪去,你憑什麼為他說話!」
李連清被她忽然提高的聲音吼得愣住,腦子都差點沒轉過來,幾次張開嘴想說什麼,想問這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想知道君主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才會如此恨。
可最後,也只是乾巴巴說了句:「我沒這麼想。」
褚纓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眼神盯著他不放:「李連清,那些罪孽,本不該在他身上,甚至,世間本可以沒有這些罪孽。」
李連清不懂這是什麼意思,皺了皺眉,終於想繼續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