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因為極度緊張,頭跟著隱隱作疼,如果他指責她一句,一句話,幾個字就夠了,她為即將到來的羞辱做著準備。
李秋嶼站了起來,背對著她,他倒了杯水,自己喝。
「明月,你還是把我想太好了,資助你是偶然,我也沒有持續資助人念書的計劃,更沒想過做點什麼事叫人記我一輩子。」
他扭頭盯著她,「人這一輩子長了去了,不知道要經歷多少事,即使我做過什麼,人家會記一輩子?多大點事?我那年買過朱興民一把青菜,他現在也許記得我姓李,但那又怎麼樣,不會比給他一張假/錢記我記得深刻。你不是朱興民,我跟他只一面之緣,生活中太多時候人跟人都只有一面之緣,這輩子也不會再見,你呢?你對我真的只是知道我叫李秋嶼?」
他語氣是平靜的,這種平靜叫明月不再那麼緊張,卻更加惱火:「你想讓我說什麼?說我知道你多好?我告訴你,你一點也不好,因為你對人都這麼好,就沒分別了,你跟朱興民要是多見幾次,你就會買他種的所有東西,你就跟著他回家,看他給你殺雞宰鴨。你最擅長這樣了,尤其是對我們這種人。」
李秋嶼仿佛也不明白了:「你們哪種人?」
明月咬牙切齒:「我們這樣窮的,你不要以為我是自卑說這個,不是的,我是看穿了你,你動動手指頭,我們就會感恩不盡,你好像是什麼文明世界的象徵,又有錢又高尚,故意讓我們把你想的完美。你很容易就知道我們的事,不用問,我們的心管不住自己的嘴,自動就跑出來,一股腦什麼都跟你說,你對這些事其實根本不感興趣,裝著很想聽,這樣才能完美。我們卻對你好奇,去想你,但你呢,你自己覺得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不稀罕跟我們說自己的事,覺得我們不會懂,也不配了解,我們能配上的只有你掏錢包的動作,還有比你更壞的嗎?你說的對,你不如給朱興民一張假票子,叫他氣得罵你,一想起來就罵你八輩祖宗,也好過五塊錢,叫他永遠記你的好。」
李秋嶼默默聽著,完全沒有反駁的意思。他手抓住桌沿,像在克制著什麼,好大一會兒,才說:「我自己都不知道祖宗叫什麼,你現在如果想罵,也可以罵,他們都是死人,聽不到。」
明月像是不屑:「我不罵,我罵了更顯著你好得不得了,我們這樣的,素質低才符合你真正的想法,我偏不。我罵了你不會生氣,又給你的好添磚加瓦。」
李秋嶼似乎有一瞬間的茫然:「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想我?」
明月心里痛快了點兒,好像大仇得報,她要是知道為什麼,就不會這樣說話。
李秋嶼深深望著她,一言不發,明月眼神凜然:「我知道你想我什麼,你一定想,真沒想到,看著這麼乖的小孩,原來這副嘴臉,我真是沒事找事,才幫她念書。你從沒真正覺得我值得你幫,你對我,像城裡養狗的,小寵物狗不需要知道主人什麼人,只管吃好睡好玩兒好,我討厭你這麼對我,你沒把我當人。」
她又激動了,這會卻極力忍著。
李秋嶼慢慢坐到桌旁的椅子上,無名指在桌面上,輕緩滑動著。
「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
他還在凝視她的面孔,像是在探究什麼,探究她到底哪一刻腦子裡想法翻天覆地。
明月抿緊嘴:「我不會告訴你,我以後什麼都不告訴你,你別想再了解我。」她在想什麼,還有一句的,除非你告訴我,讓我了解你。
李秋嶼點頭:「好,不想說就不說。」
「這句話送給你自己最合適,不要跟我說。」明月眼里又憋滿淚,「你是高級的壞人,明面是好的,你再想我說你一個好字,是不能了。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你辛苦幾年裝的,一下就塌完了,因為你這房子本來就是不穩當的,建再漂亮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