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了,連樓下散步的人聲也隱去,明月抱緊書,往窗台下面看,只有路燈,她又走動起來,她一會兒靠在窗簾上,一會兒跑去衛生間,凝視鏡子裡的自己,她的嘴唇鮮紅,像發燒,眼睛那樣大,那樣黑,像有個碩大的月亮照在上面。她心里有什麼東西,一下生出來,從沒有過的,幾乎把人弄哭了。
她摸摸臉蛋,也是這樣燙,她完全理解那一聲聲呼喚,她要死了。心里的火燒起來,她突然很想家,想李萬年,想楊金鳳,想棠棠,想一天天,一月月,打莊子上頭過去的星辰。太陽急速西沉,月亮又快快升起,范小雲,卓騰,劉方圓,張蕾,老師們…………也都遠去。她不是舊的自己了,有了新的念想,她覺得背叛了故鄉,背叛了家,她為這種發現感到心碎,真的淌下眼淚。她懂了為什麼會彆扭,為什麼會可恥地高興,她的心跳得生疼,十分難受。
李秋嶼進家門發出聲響,她如夢初醒,飛快跑向書房,地板踩得咚咚響。李秋嶼有點疑惑,走近找她:「洗漱好了嗎?」
明月不敢看他,她一回頭,就會看見碩大的月亮,她坐他的椅子上,翻著他的書,十分僵硬,好像動一下,李秋嶼就會發現她靈魂里的秘密。
「明月?看什麼呢,這麼入神?」他笑著靠近,聲音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明月猛得站起,朝外跑去,一頭撲進沙發,她哭得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哭。李秋嶼站沙發旁,看她良久,她像是傷心壞了,他終於彎腰把她肩膀扳過來,明月哭花了臉,頭髮黏著眼淚,面孔熟透,李秋嶼摸了摸,還沒問她,她抽噎說:「我不舒服。」
「生病了?」李秋嶼探探她額頭,「哪裡不舒服?我帶你去醫院。」
他說著就要扶她起來,明月卻搖頭:「我不去,醫院治不好我。」
李秋嶼說:「聽話,咱們到醫院看看,到底是哪兒不舒服。」他見她神情渙散,也有些不解了,白天他離開的時候,她好好的,像只快樂的小動物。
明月又倒向沙發,她沒了力氣,他以後會結婚的,會有個家,會生娃娃,他再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和自己說話了,她得到,註定要失去,人跟人就像天上的雲彩,短暫混一塊兒,叫風一吹,各自流散了。風就是時間,表里的滴滴答答,時間才不會管這麼些個事,人世的聚啊,散啊,該怎麼發生,就怎麼發生。她的心頓時痛苦不堪,像承受鋸子。她也會長大,跟人結婚,跟人過日子,她受不了這種想像,她離開莊子,不是為了遇著這樣痛苦事的。
「明月,生病了很正常,也許是有點中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你這樣,我實在沒法放心。」他好聲撫慰著她,明月望他一眼,「你早晚會放心的,不用再管我了。」
李秋嶼看看她,先去找溫度計,她沒發燒,但渾身燙,眼睛都跟著紅熱,他給她弄了點溫的檸檬水,叫她喝下去。他摸摸她頭髮,還有點潮潮的,沒幹透,李秋嶼拿來吹風機給她吹了會頭髮,明月任由他擺布,她顯得非常脆弱,書叫她高興,叫她難過,書做完了這些事還是書,不說怎麼辦,叫她自己看著辦。書沒有把寂寞帶走,帶來了更深的寂寞。
「好受點嗎?」李秋嶼仔細觀察著她,她呆呆的,不像普通生病,神遊物外的樣子,他也不知道她受什麼刺激了。
「今天出去了?」
明月有氣無力搖頭。
「跟家裡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