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她爬起來新軋了井水,灑到院子壓塵土,八斗過來說傍晚能割到她家地里。地是黃的,莊子看著是綠的,明月跟李秋嶼到地頭等收割機,麥芒真長,看著毛茸茸的一片。等到日頭快要落,整個平原紅起來,天跟地都在餘暉裡頭,沒了界限,人也紅彤彤的,依舊在田埂上站著。
那是楊金鳳的麥子,她看過無數眼的麥子,下一茬,誰來種,誰來收跟她都沒關係了。楊金鳳跟李萬年就埋自家地頭,花圈簇新簇新的,很鮮艷。
麥子一收,李昌盛露面了,他要這一季莊稼的錢。他知道李秋嶼跟明月兩個還住在老院子里,一點不避嫌,一個大男人,一個小閨女,沒點什麼他李昌盛是不信的,他那個時候,十七八跟著男人鑽蜀黍地的不出奇。他是很窩火的,拿李秋嶼沒轍,他有點怕他,但又十分不甘,覺得李秋嶼白占了李家的便宜。
他合計著,住上幾天肯定走人,但麥子收了,這兩人還不說走,李昌盛主動來老院找人。
明月在擀麵條,一身的汗,李秋嶼蹲井邊洗荊芥,翠綠翠綠的,映清水裡,賞心悅目。因為馮大娘剛來送了一兜鮮杏,大門沒閂,李昌盛大喇喇進來,一瞧這場景,愉快笑道:「喲,李老闆這過日子有模有樣的。」
李秋嶼抬眼,起身把荊芥放鏤空的菜籃子里,交給明月,明月冷冷睨著李昌盛,那樣子,跟想殺了他一樣,李昌盛覺得太冒犯了,怎麼說,他也是當老子的。
「我一直等你上門,你來了就好,今天把話說清楚。」李秋嶼伸手取下晾衣繩上的毛巾,慢條斯理擦起來。
李昌盛很精明,曉得不能來硬的,賠笑臉說:「這幾天有勞李老闆,李老闆辛苦。」他從懷裡掏煙,是李秋嶼花錢買的。
李秋嶼道:「直說吧,你是沖這十幾口袋糧食來的,還有這處宅子,我明確告訴你,這都是我的。」
明月就靠在門框那看他們說話。
李昌盛顯然非常吃驚:「李老闆,這話是怎麼說?雖說你花了幾個錢,可你跟明月這麼著,也算老李家半個孫女婿了是不是?我承情,宅子怎麼就成你了的呢?」
李秋嶼把毛巾掛起,微微一笑:「少跟我扯淡,宅子楊金鳳早已經抵押給我,我不是白資助李明月。還有,喪葬的一切開銷我是暫時代付,一共六萬多塊錢,帳單很清楚,找你們主事人拿簿子對一對,零頭當我送人情,你李昌盛欠我六萬塊,這錢你可以慢慢還,我不急,但不能不還。」
李昌盛又驚又氣,算來算去,他背了六萬塊的債?收的那點禮金根本不夠,本庄的坐席,不講究的交一份錢拖家帶口來吃,白事基本都得虧。李秋嶼看著有錢,心這麼黑,果然是越有錢越不能吃一點虧,他白搭了個女兒,再看明月,這個倒貼的憨貨還啥都不清楚的嘴臉。
「李老闆,照你這麼說,這幾天你光裝面兒去了,好煙好酒好菜,那麼有種地花,到頭來都算我的?」
李秋嶼道:「不然呢?算我的?好,我問你,你覺得宅子應該歸你,你是這家的兒子,既然你是做兒子的,老的去世,葬禮該不該你來花錢?」
李昌盛心里罵了句狗日的,嘴上還得服軟:
「李老闆這不是擺我一道嗎?我農村人,沒文化,耍心眼子肯定耍不過你大老闆,但你也不能太欺負人了,要是你早說,我攤子絕對不可能鋪這麼大,你說是不是?不能啥事你都做了,這時候跟我說算我的。」
李秋嶼微笑頷首:「還有一條明路,就是滾,什麼時候湊夠了錢,什麼時候回來。」
李昌盛臉漲成豬肝色,看李秋嶼完全是個笑面虎的模樣了,他忍不住罵明月:
「李明月,你就這麼著跟外人合起來欺負你爸?這可是你爺你奶的老屋,你念個破書念到最後念成畜生了!」
明月黑眼睛閃過恨意,她不說話,也不避諱李昌盛的目光,李昌盛罵罵咧咧,移開目光,往地上啐一口:「我就不信這個邪了,老娘死了,宅子還輪不到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