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針自二人頭頂簌簌輕落,掉在他們的發頂與肩衣之上。
他仰面,望一眼頭頂的松蓋。蒼蒼老松,枝蓋漏下月光,點點細碎如雪。
「我帶你來此,亦是想叫這老松作個見證。」
「裴世瑜對李霓裳的心,神明可鑑,此誓不渝!」
他凝望著她,一字一字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李霓裳怔立了片刻,慢慢抬臂,取下那一張遮擋君顏的儺面,指沿著他面容的線條,勾勒著他的樣子。忽然,無聲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一把接住,將她緊緊地抱住。
「我想回去了。你跟我回河東吧!」
一段熾熱的親吻過後,裴世瑜在她耳邊說道。
「我這就帶你去見你的姑母,見完了,咱們立刻就走。等回去了,若無戰事,我每天陪你,你想做什麼都行。若是有戰,我就讓阿嫂陪你。你不放心的話,也可與我一道同行。你會醫術,正好可以助我,做我的軍醫……」
「總之,往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
李霓裳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來他所描繪的種種,心下不由為之憧憬,心跳加快,一時熱血沸騰,竟生出一種迫不及待似的感覺。
「好。」她閉目點頭,含含糊糊地應。
他最後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又笑著,重重地親了她一口,這才鬆開,打唿哨召來龍子,攜她復上馬背之後,他催馬,帶著她便向潼關的方向馳去。
第95章
謝隱山行至天王居所, 親衛言天王在婚禮結束後便回了。他入內,卻不見人,略一思忖, 走過穿堂, 轉到屋後,果見那老僕立在此地候侍,而前方的崖頭之上,挑著兩盞紅彤彤的燈籠,燈下, 正是天王的一副背影。
只見他盤膝坐在空崖之前, 身前一張矮几,几上一壺酒,一杯盞,在他的對面, 另擺著一隻酒盞。
他看去仿佛正在與人對酌,然而那裡卻又空空蕩蕩,並無人影, 只靜靜立著一尊神位似的木牌。
謝隱山心知,此應便是今夜小郎君與公主在禮堂內拜過的那一座「太華神母」的神位。
當時此位隱在屏風之後, 左右又覆落紅幔, 朦朦朧朧,自然無人看清神主位究竟屬誰所有,更不會有人想著去一探究竟。
此刻借著燈籠的光, 謝隱山隱約看見神位的面上刻有「先室裴氏愛妻之神位」的字樣, 他遲疑了下,不敢上前,便停了腳步。
天王似已帶著醺意, 心情更似是謝隱山此前從未見過的好。只見他端起酒盞,向著神位敬了一敬,飲下一口,便閒聊似地和對面的虛空說道:「今夜我太高興了!你應也極是歡喜吧?總算如願,能夠讓你親眼看到他與那小女娃在你面前結成連理了。此為大事。唯一遺憾,便是我不能與你一道共受他二人的跪拜。不過無妨,只要你高興,我更高興……」
他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一面再為自己斟酒,一面繼續對著那片木牌笑道:「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你知不知道,他與我在西峰之巔飲酒了,不但如此,竟還與我相談甚歡!我知他本意是想灌醉我,只是小小兒郎,這一點心思,怎可能瞞得過我?他酒量確實又很是不錯,喝到後來,我亦有幾分不勝酒力。靜妹你猜我如何對付?」
他的眼中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我趁他不注意,以袖遮掩,偷偷都倒在地上。這傻小子,自詡聰明,還不是中了我的招數,果然先將自己喝醉,倒了下去!」
他仰天大笑,發出一陣快意的哈哈之聲。
這時,一陣夜風從崖頭卷過,噗一聲,木牌被吹翻倒下,眼見就要掉到地上。
他一驚,甩杯縱身撲去,伸臂一下將它接住了,這才長長吁出口氣。
「靜妹你是氣我欺負那傻小子嗎?莫氣莫氣!後來我不是背他下去了嗎?這臭小子,沉得很,我背他才下到一半,便險些沒了半條老命,不得已,只好叫人將他抬下山去。你也不要只知愛護他!要不是他重傷過我,以我當年之勇,怎會如此無用。還有,你怎不去怪他行刺我,害我傷處至今未曾痊癒……」
天王今夜不但心情極好,醉得更是不輕,竟捧著木牌對著它訴起苦來。
謝隱山怎還敢上去,屏著呼吸,正待悄悄退去,不料這時,天王似有所覺察,忽然打住。
「何人?」
謝隱山知他已被驚動,見他抱著木牌,猝然轉臉望來,面上帶著幾分惱怒之色,只得從隱身處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