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主!」
有人一眼認出烈日下那道轉眼便到近前的騎影。
說話的農人抬頭一看,果然是有些時日消失不見了的少主,看去仿佛是趕了遠路才回來的,慌忙閉口,放下手中的水罐,跟著其餘人起身作揖,心中未免惴惴,害怕自己方才順口說出的話若隨風傳入他的耳朵,那便糟糕至極。
裴世瑜半瞬也未停息,雙目盯著前方,策馬狂風般從路旁這些正向他行禮的農人身邊卷過,朝著前方的太原府趕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便縱馬沖入了城門,直奔府邸。
孫榮眼見成為眾矢之的,皇位也不知道還能做多久。前些時日,潞州刺史又得到消息,毗鄰的絳州澤州已遭陳永年的攻打,孫榮無力回兵。
刺史害怕宇文縱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又因從前曾與陳永年結仇,此人睚眥必報,只怕投降過去,他也容不下自己,想到裴氏近在眼前,又素有擔當,便生出投靠之念。
然而孫榮早也留了防範,在他軍中到處安插心腹,他擔心萬一消息泄露,沒等自己投過去,下面先會生亂,便想出一個法子,先是親自領兵發往河東,作出要攻打河東的樣子,待抵達邊地,兩軍對壘,他才派人秘密送去降書,得回應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將孫榮之人全部殺死在了軍營里。
前些時日,君侯與夫人應求,一道去了那邊,處理潞州投誠之事,這邊的守城之事,暫都交給了韓枯松與裴忠恕。
韓枯松正在城外巡視,忽然聽到士兵來報,少主已經回了,人在府邸,急忙回城入君侯府。
因君侯夫婦一併外出,裴曾也帶著永安同行,府里靜悄悄的。
一個下人告知韓枯松,少主一回來,便去往祖堂那裡,急忙找去。到了那裡,遠遠看見一道身影靜靜立在裴家祖堂外的院門口,一眼認出,正是出去已有數月的裴世瑜,大喜。
「虎瞳!你可算回來了!昨夜我和你二叔喝酒的時候,還說起你!沒想到你今日當真回了!太好了!我告訴你,你不在的這段時日,咱們這裡發生了好多事,都是大好事!潞州刺史主動歸降,君侯他們過去了——」
裴世瑜慢慢轉過身來。
韓枯松哈哈大笑,奔到他的面前,待看清他的樣子,人又黑又瘦,唇乾發亂,幾乎脫形,不禁面露詫異之色。
「你這是怎麼了?怎的成這樣子?是路上太辛苦了?」
說完,見他不應,想了起來,看一眼對面的祖堂。
「對了,你怎一回來就到這裡?公主呢?她前些時日去看她那個姑母了,你怎沒將她一起帶回來?莫非是事情不順?」
「還有侯雷他們呢?怎的都不見人,只少主一個人回來?」
裴世瑜那日從潼關走後,除去給予龍子必要的休息,其餘時間,人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
龍子的腳力怎是侯雷等人的坐騎所能比及。縱然侯雷想要追趕,也是有心無力,更知他這一回異常,怎敢強行阻攔。
不過半程,裴世瑜便將隨從全部甩在身後,自己一個人,沒日沒夜趕路。
他仿佛不知疲倦,更無須休息。他整個人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強烈的窒息之感所攫住,身體裡像有一把火在燒,將他燒得有如剜心裂膽,日夜不寧。
他不會相信那夜他曾在帳外聽到的話。
那是不可能的。
他必須回來,問個清楚,證明那全是姓宇文的自己在言狂意妄大發厥詞。
他慢慢地抬起眼,盯著對面的韓枯松。
「我的父親,究竟是誰?」
「是不是宇文縱?」
他張口,一字一字地問。
韓枯松大吃一驚,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當對上對面那兩道猶如有燜火燃燒的赤紅雙目,只覺後頸一涼,人當場嚇住。
他雖性情豪爽,說話也常口無遮攔,腦子要比舌頭慢,然而這一次,卻知無論如何,自己也是不能胡亂開口。
他醒神過來。
「虎瞳你這是何意?你從哪裡聽來的?你不是君侯之弟嗎?父親怎會是那個人!」
裴世瑜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唇角,道:「如此就好。我已殺了他。」
「什麼!」
韓枯松大驚失色,衝上去,一把攥住裴世瑜的衣領,粗暴地將他拽了過來。
裴世瑜打了個趔趄,摔在地上。
「你說什麼?你小子說什麼?你殺了他?」
韓枯松又急又怒,不斷頓腳,衝著地上的徒弟大聲吼叫。
「你給我說清楚!你當真殺了他?」
裴世瑜在地上趴了一會兒,慢慢爬了起來。
「他和我說了此話,我怎能容忍如此羞辱,當場殺了他。」他冷漠地說道。
韓枯松登時全身血液發涼,一下便想到從前,自己因恨惡情敵,總是在年幼的少主面前大罵對方,連帶少主也將他視作十惡不赦的仇敵。
今日之事,雖然並非自己授意,但細究起來,實是罪責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