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似遇為難之事,又猶豫一番,開口先問裴世瑜的近況,道:「前日偶聽我家惟鈺提了一句,近來未見少主露面,前些天本想邀他行獵,方知他不在城中,卻不知少主又去何處忙事去了。」
近來發生在小叔身上的變故,除去公主被長公主帶走去了李長壽那裡這一樁無法遮掩,消息已是傳開,別的,白氏和丈夫自會遮掩。
尤其他與宇文縱的事,事關重大,更是特意吩咐知情的幾人,務必嚴守秘密,絕對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夏家公子夏惟鈺與小叔並非密友,又怎會知他近況。
白氏說他有事在外,尚未回來。含糊帶過話題之後,因急著去探人,笑道:「夫人若是有事,可儘管直言。」
夏夫人這才將所想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原來顧家也知曉公主已去了的事,人既走了,婚約自然作廢。這家本就一直希望能將女兒嫁入裴家,此前礙於公主人在,無奈作罷,不想如今情形又變,公主已去,少主妻室之位空出,顧家再次看到希望,這回又求到夏母跟前,希望夏母借輩分和夏家之前對裴家的恩情,再次出面牽線。
夏母推辭不過,叫夏夫人先再去向君侯夫人打聽下口風,看有無成事可能。
裴家此前已是拒過一次婚了。夏夫人早就看出,即便沒有公主,裴家應也無意為少主娶顧家女兒。奈何夏母發話,不敢不從,猶豫了幾天,正好今日在道上遇到君侯夫人,便問了出來。
白氏聽完夏夫人的來意,哭笑不得,更覺無奈,沒有想到顧家又舊事重提,自是當場拒絕。
「勞煩夫人回去再轉告老夫人一聲,顧家小娘子的八字先前送來,我這邊也合過,說與我家二郎大沖,萬不可作配。此事關係重大,絕無更改的可能。還是請為小娘子早日另覓良緣為好,千萬不可如此耽擱下去。」
君侯夫人話雖婉轉,拒絕之意,卻是顯而易見。一拒再拒,夏夫人怎會再自討沒趣,忙笑著說記下,略略再說兩句場面話,開口告退。
路上因被此事耽擱,待白氏終於趕到地方,已近黃昏,天色愈發暗沉。
且這裡比城中,更要冷上幾分。
裴曾與永安正要出去,看見白氏到來,忙迎她入內。
白氏顧不得手腳麻冷,開口便問:「虎瞳這兩日怎樣?」問完,見裴曾愁眉不展,只搖了搖頭,雖已是有所預料,心中依然感到一陣難過。
「他還是終日醉睡不醒,誰也不見?」她輕聲問道。
裴曾又搖頭。
「今日倒是不曾飲酒,還出去了,仍未回來。永安方才回了,說他人在石塔那邊。我見天就要黑,看著還要下雨,方才正想出去叫他。」
「還是我去吧。你叫他,他未必聽。」
白氏叫永安攜上雨具,自己拿了件帶來的厚氅,騎馬匆匆便去。
「少主之前整日不見人,和他說話也不理,不是喝酒,就是悶頭睡覺。今日不知怎的,一早自己突然出去了,又去石塔那裡,一坐就是一天。」
「我實是不懂,那破塔有什麼好看,都快塌了,外頭還這麼冷,風又大,方才眼見還要下雨,我就回來拿傘。幸好夫人來了,要不然,還真不知少主要坐到何時,肯不肯回呢……」
永安一邊縮著脖子騎馬,一邊吸著被冷風凍出來的鼻涕,絮絮叨叨地說道。
石塔離得不遠,就在行宮附近,白氏很快便到。
「夫人快看!少主他想幹什麼!」
永安忽然瞪大雙眼抬手指著前方,驚恐地叫了一聲。
不待永安發話,白氏早已看見前方塔頂上的一道身影。
野地里疾風勁吹,雨水此時也已落下。
那道身影正高高地立在塔尖之上。
塔頂本就狹窄,加上距離使然,遠遠望去,似是只有一小塊僅能容人落足的危地。
那影如蜻蜓落在殘荷頂上,衣裳在大風裡狂擺,人隨時似要被風吹下,或是失足跌落。
姚思安立在下方,正仰面望著塔頂,神色焦急,想出聲呼喚,又怕驚了人的樣子,忽然發覺白氏到來,立刻過來相迎,說少主在塔尖上已經停了有一會兒了,不許自己跟上。
白氏緊張得心砰砰直跳,飛快下馬,一口氣奔到塔下。
到了近前,她也終於看清,他立在斜風冷雨之中,人面向著前方遠處的河面,足底則是牢牢地釘在塔頂之上,身軀筆直,這才微微松出口氣,定了定神,用上方足夠聽到又不至於驚嚇到他的聲音喊話。
「虎瞳!你下來!快隨阿嫂回去!」
她一連喊了三聲,塔頂上的人卻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白氏已看到他肩上的衣裳被雨淋濕了,不顧自己,只擔憂他會再次染病,正要親自爬到塔頂去叫,這時,只見他的肩膀動了一下,似從身上摸出一片不知是為何物,看去仿似鏡樣的東西,猛地揮臂,朝著遠處的河面投擲過去。
這一擲,臂上似凝聚著他全身的力道。
那圓物脫出他手,高高飛起,如流星盤旋,急速地打著轉,穿破雨幕,在雨水裡拖出一道長長的如虹的影,最後化作黑點,遠遠地落在了寬闊的河面中央,迅速不見。
白氏一呆,尚未反應過來,看見他已轉身,影子一晃,消失在了塔頂之上。
很快,他的身影顯現在了塔下的那道殘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