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重晏盯著她離去的背影,身形一動不動,就在她的腳步即將邁出樓門之時,突然到她身後,攥住她一條臂,轉身帶著她,強行便往樓上登去。
他的手勁極大,李霓裳如何掙脫得開,被迫跟從,一路踉蹌地行到頂高之處,這才停了下來。
高樓之巔,寒風呼嘯,捲起覆檐的層層積雪,如飛沙走石般撲面而來。
「你意欲為何?」
李霓裳並無慌亂,也無掙扎,立定之後,問道。
崔重晏衣袍獵獵翻卷,向著西面遠處的一片蒼茫,立了片刻。
「公主,曾經我唯一的念頭,也是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我能正大光明地踏入長安,回到我從前在崇仁坊的舊家,正衣冠、具牲醴,祭告我崔家先靈於九泉,對他們說,我沒有叫他們失望。這些年,為了此志,凡力所能及、力所難及之事,我全都做了,折腰摧眉,拜人為父,忍辱含垢,我也在所不惜。」
他閉目,長長呼吸了一口氣,任寒風裹雪扑打面門,片刻後,睜開發紅的眼,轉向李霓裳。
「後來我才明白,此天地間,弱肉強食,自古如此,何況是這大亂之世。強者執棋掌乾坤,弱者如芥隨沉浮,人若不能自主,隨時可成他人盤中饗食。」
「公主,方才我不願欺騙於你。但你問問你自己,你是否在欺你自己?」
方才眾人雖都離去,但並未走遠,此刻全都還聚在不遠之外的空地上,很快便發現了樓頂的動靜。
「崔重晏,你想幹什麼?」
李忠節第一個發現,仰頭朝上,怒聲高呼。
第126章
長公主急奔而來, 覺崔重晏模樣不善,立刻令人上去,卻遭崔忠帶人攔截, 大怒, 仰面斥責:「崔重晏你大膽!你意欲何為?公主若是有半分不好,你也休想活著離開此地!」
崔重晏絲毫未加理會,只盯著李霓裳,目露譏意:「你不會以為,就憑這一群烏合之眾, 便真能成事?」
他指向下方, 「一個妄執的婦人,一個懦弱的少子,數輩自詡忠誠實則冥頑的老朽,便幻想復國?我看你也非愚人, 你有不凡的出身,更有當世獨一無二的祥瑞之名,我實在不懂,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竟甘願受這婦人操控, 與這一群愚人為伍, 做螳臂擋車之事,去求不可能的鏡中花、水中月?」
李霓裳半句也未應答,只平靜地道:「崔郎君好意, 我銘感五內, 也願崔郎君早日冀遂宏圖,澤被蒼生,到了那時, 我若還在,必也將順應天勢,樂見萬民之福。」
「樓頂風大,再不下去,恐我姑母擔憂。我先去了。」
她轉向欄杆之外,抬臂示意下方眾人不必驚慌,隨即朝崔重晏點了點頭,邁步從他身旁走過。
「等一下!」
崔重晏一把攥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離去。
李霓裳轉面望他。
崔重晏毫無避讓之態。
「公主,你之所以如此行事,莫非是出於你對李氏血脈的忠誠?」
「裴二已徹底自毀前程了,如今兩邊恐皆難容他,河東軍民認定他是宇文縱的人,宇文縱的部下卻忌憚他心向裴家。他這輩子,也就只能在邊塞之地終老。他於你,已是毫無用處,裴家更是如此。」
「我崔重晏可對天發誓,只要你嫁我,我此生必只公主你一人,絕無二念。將來若是上天遂人心愿,天下的一半,仍是你李家所有,不但如此,我也會為李氏歷代帝胄另立祧廟,四時享祀,永續血食。如此,你可願意考慮一二?」
大風將李霓裳的衣發吹得狂舞,人仿佛隨時便將乘風而去。
「我當真萬分不願與公主為敵。方才所言,字字句句,青天可證。若是有纖毫虛妄,辜負公主,叫我將來死後,魂散九野,不得歸家!」
他凝視著對面的李霓裳,一字一句地說道。
「姓崔的,你幹什麼!放開她!」
這時,伴著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雜亂的登樓之聲,一道身影從樓門後飛身撲來,原來是李忠節仗著人多,方才衝破阻撓,率先強行趕到了,見此情景,大怒,提劍便要朝他砍來,被李霓裳喝止:「不要胡來。我沒事!」
李忠節硬生生地止了步,在旁緊緊盯著崔重晏,手中握劍,全然是隨時準備上來的姿勢。
李霓裳轉向崔重晏,「多謝崔郎君美意。」
她沉默了一下,迎上他的目光。
「我還是方才的意思。崔郎君哪日若是改了心意,隨時可再來,我在此恭候。」
崔重晏看著她,目光漸漸轉冷。
此時更多的人陸續湧上樓頂。長公主也在人攙扶下上來了,忌憚霓裳還在他的手裡,不敢過於發作,只喘息著含怒道:「崔重晏,當初若不是我冒死傳送消息,囑你勿入青州城,你早已死在崔昆的手中了!還不放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