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霓裳依言上去,先取出帶來的匕首,捧著小心地放在案上:「這是昨日天王轉我之物,現完璧歸趙。」
天王看一眼,不置可否。
離得近,李霓裳才發現他昨夜被火燎過的鬚髮已經修過,不見了燒焦的痕跡,但卻不知是他自己操的剪,還是身旁服侍的誰人手抖了,致令他左邊的眉與右長短不一,高低不平。
這未免有損他儀容的威嚴,看起來甚至有些滑稽,很容易就叫李霓裳聯想起昨日他狼狽的模樣。
她唯恐泄露自己的所想,不敢細看,還了匕首後,立刻低下頭去。
天王卻渾然不覺,沒動匕首,只叫她入座,說自己此刻才得了閒,又問她今日在此休息的如何。
此話應當並非全然敷衍。
白天來此之後,各色之人進進出出這間驛館所發的響動之聲不絕,一直持續到了傍晚,才慢慢安靜了下去。
她應說好。
他微微頷首,見她仍立著,又示意入座:「你有傷在身,坐。」
李霓裳依言坐下之後,察覺天王兩道目光落在匕首之上,似又忖思起了什麼事。
耳畔寂無聲息,她耐心等待了片刻,無意間抬頭,視線又被對面那兩道高地不平的眉吸引住。
「你如此看孤,作甚?」
他有所察覺,瞥她一眼,又挑了挑他原本嚴峻的眉頭,卻不知這不經意的面部動作,致令雙眉愈發顯得高低不平起來。
隔遠也就罷了,李霓裳無法想像,似朱九這樣得允近距離留他身旁的人,在與他面對面時,究竟要怎樣才能做到視而不見的?她不禁也是佩服了起來。
她用力咬唇,免得自己忍不住笑出來,猶豫了一下,抬手,指了指。
天王起初似是一怔,隨後,應當明白了過來,自案屜中取出一面圓鏡,自照一番,抬目盯她一眼,目中帶出幾分不悅。
李霓險趕忙再次低下頭去。
「你過來,幫孤再修修罷!」
片刻之後,頭上響起來一道嘆氣聲。
「孤一隻手,不便。」
李霓裳明白了,是他自己修的。她應了聲是,起身走到他的身旁,接過他又遞來的一柄剪子。
天王閉目向她,一動不動,任她為自己修眉。
剪子的口子極為鋒利,隨她動作映著燭火,不時閃出一縷寒光。
李霓裳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唯恐剪到皮肉,也隱隱領悟了過來,何以他在受傷不便的情況下,也不願假手旁人,而是親自動手,將眉剪成這一副模樣。
倘若這個時候,她有心要對他不利,只需一個簡單動作,在電光火石之間,這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剪,應當便能輕而易舉地扎入他的眼,乃至是喉嚨的深處。
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天王驀地睜目,兩道目光筆直地射向了她。
就在這個短暫的剎那,李霓裳竟似在面前這一雙已見衰老的眼目里,晃見了另外一副年輕眉眼的虛影。
她心似被一道鞭子猛抽一下,瞬間,竟似有一種透不出氣的悶感,手不由頓住,剪子停在半空。
「怎的了?」
天王審視似地觀量她,目光在她向著自己的剪尖停了一停,移向她的眼。
「沒。快好了。」
李霓裳極力定下心神,垂目,輕應一聲。
天王不再說話,再次閉目。
進來後,因他眉給李霓裳帶來的全部輕鬆之感蕩然無存。
她很快修剪完畢,將剪子放下,便沉默地後退,回到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此次孤能無事得返,你功不可沒。」
天王一面照鏡,打量幾眼自己新修出來的眉,一面發話。
從他的表情看,他顯得甚是滿意。
「是天王吉人天相,百邪方能退散。」李霓裳應道。
「敢問天王,方才叫我前來,所為何事?」
她已經不願再留了,遲疑了一下,接著又問。
「無事便不能叫你來了?」
李霓裳看見他慢慢放下鏡子,望向自己,眉峰再次微微挑了一下。
「方才去傳話的人沒說清麼?孤此刻無事,叫你過來閒話而已。」
她微微欠身:「是我唐突了。方才來人確實是這麼說的。」
天王點首,再次示意她坐下去。
「你想要怎樣的獎賞,都可以說出來,孤聽聽看。」他的臉上露出來一縷鼓勵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