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數人雖對她也很是恭敬,她之所言,無不奉行,但終究不是自己人,考慮連日行路,眾人已極為奔波,且全部過去的話,未免雜擾,萬一惹他不悅,便留人就地整休,只和永安帶著他的幾人再次出發,隨秦老六連夜趕往哨屋。
這老軍很是健談,路上,也不必永安發問,自己便如打開話匣子,先講起了關於李二的事。據這老軍之言,他是三年前差不多的這個時候來的,那日清早,他開門出去,按慣例去烽燧檢點柴束,發現有人竟隨意臥在烽台下的一個角落裡過夜,隨身的坐騎是匹老馬,老馬停在里側,可躲風雪,他自己反倒臥在外,只拿一件大氅遮頭。
秦老六叫醒人的時候,他半個人已被捲入的落雪掩埋,連頭髮都結上一層冰殼。
「……當時嚇了我一大跳,沒見過這樣的人!我問他來歷,他說是從白狼溝那邊來此守燧的,昨夜到時遲了,就沒驚動我們,自己在烽台邊找個背風地睡下了。那樣的天氣,他竟滿不在乎,也不怕自己凍死,就那樣硬生生過了一夜!我管他要名牌,他拿不出來,說不小心丟了,只自稱李二,我便帶他進去,燧長問了他一些事,所答皆是,便將他留了下來。」
這李二到後,終日如悶嘴葫蘆一樣,少言寡語,對自己的過往來歷,更是一字不提。
他們這烽燧的位置已夠偏遠了,哨屋更甚,去往那裡,終日對影,方圓再無第二個人可以作伴,短時尚可,時日久了,誰也無法忍受。
在他來前,輪值去往哨屋,被視為極大的苦差,他卻異於常人,來了後,自願去往那裡守望。
「我怕他一個人悶壞,有回給他送糧,叫他回來,我去替他守上幾天,他竟也不回。」
秦老六搖了搖頭,頗感不解,「不過,」他又說道,「論義氣,李二這小兄弟是真的沒話說!每回來,都會給我們捎帶酒肉。肉也就罷了,酒可是有錢也沒地找。知道我肩上落過舊傷,常發作酸痛,這次來,還特意給我也帶了傷藥,我用一晚上,就覺得舒坦不少。」
他扭臂,活動了下自己的肩膀,轉頭望向騎馬跟在身後的來客,口裡接著道,「只是可惜了,他年紀輕輕,怎會被發來這裡,終日與我們這些老骨頭為伍?方才聽女貴人說,是李二的故交,可知他從前之事?」
守燧的這幾人雖無大本事在身,但卻都是摸爬滾打多年的老軍,豈會看不出來,那李二應是有幾分本事在身的。
他們願在雪山腳下長年孤守烽燧,多多少少,是因上了年紀,早消去了立功建業之心。此地雖然荒遠,但只要守好烽台,便無別事,樂得天高皇帝遠,每日裡飽食安睡,得個自由自在。
李二卻是不同,這個年紀便來這種地方,終日孤守荒隘,常人誰能忍受?
這老軍很是不解,今夜好不容易有次機會,忍不住打聽起來。
永安暗窺李霓裳,見她恍若未聞,只望著前方雪地,默默馭馬前行,便含糊應說,並無深交。
看出來人不願多說,秦老六作罷,只加緊行路,終於,在下半夜,將人領到了附近。
「到了,那裡便是!」他遙指道。
李霓裳望去。
夜空如一口泛著幽藍暗光的遠古巨穹,倒懸在起伏不絕的冷銀色的雪原與山巒之上。在荒寂得如世界盡頭的雪山腳下,一座土台如斷劍般,沉默地孤峙前方高崗之上。
燧卒高舉火把,引李霓裳和永安往上,經過一段被朔風蝕得早已千瘡百孔的長城殘垣,來到那土台近前。
土台連著一座荒坍的古烽燧墩,下方有幾間狹屋,可供人居住儲物。
他朝著一面黑漆漆的門喊了兩聲,不聞應答,便上去啪啪拍門:「李二!醒醒!是我!秦老六!有女貴人到訪——」
屋中無人應答。他低下頭,這才看見防風鎖被扣上了,咦一聲,打開門,舉高火杖,朝里照了一照:「怎的不在?」
門後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全,屋中無人。
他又轉到近畔另間用作馬房的屋,張望了下,依舊不見人影。
「少主!少主!」
情急之下,永安爬到土台頂上,趴在一道應是用作日常瞭望的殘缺垛口上,向著四周高聲呼喊。
回聲震盪,耳邊除去風聲,沒有半點回應。
秦老六聽到永安呼聲,顯是困惑於他的稱呼,回頭望向身旁的李霓裳,張了張口,似想發問,卻又遲疑了下,終究還是不敢開口,只走進屋中,看了下,指著榻上包袱,道:「貴人不必焦急,他東西都還在,馬不見了,應是出去有事未歸而已。貴人既已到此,不如先歇下來,等他回。」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
第140章
140
秦老六點燃火燭, 重新燒起火塘,永安也找來一隻水壺,填入乾淨的雪來燒水。安置一番過後, 留李霓裳休息。
她立在屋中, 環顧所在的這間屋子。斑駁的牆上,懸著弓箭,屋角有張粗木搭的榻,褪色的狼皮褥下,露出了些填鋪的枯羊絨和乾苔蘚。火塘前一張小案, 上面有隻被火熏得漆黑的陶甑罐, 她上去,見裡面殘留著半罐早已凍硬的黍粥。
她對著殘粥凝怔了片刻,抱著隨身之物,慢慢坐在案後的地墊上, 出神之際,被一陣輕微的嗤嗤之聲喚醒。
壺中冰雪在火上融化,凝結在壺身上的水珠滾落, 火塘中升騰起幾縷白煙。
她默默放下行囊,將小金蛇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