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歲聽在耳中,卻心如亂麻,孟知還是仙陵掌門,更是沈奉君的師尊,如師如父,如今乍然離世,沈奉君必定大受打擊。
那天晚上,宮無歲在屋子裡等了很久,三更時分,沈奉君終於從外面回來,就連目盲的宮無歲都能察覺到他的身上的霜氣。
他在宮無歲床邊站了許久,又彎腰替他掖了掖被角,察覺到宮無歲睜開眼,他才啞聲開了口。
「宮然,我可能要離開一些時間,」哪怕是當年重傷逃命,宮無歲也從來沒聽過沈奉君這樣說話,疲憊又無奈。
「我付過很多錢,老闆會照顧你……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養傷,」他說著要走,卻怎麼也放心不下,仿佛宮無歲一離開他的視線,就會像游魚入海,從此消失不見,只能一遍遍囑咐,「宮然,你等我回來。」
孟知還身死,沈奉君作為闕主和掌門弟子。一定要回仙陵主事,可宮無歲現在身份敏感,也不願跟他回仙陵,他不得不把人留在此處。
宮無歲什麼都明白,但什麼都沒問,只說了句「好」,
沈奉君還是放心不下,重複道:「宮然,等我回來。」
他把宮無歲的無遺劍留在他身邊,連夜離開了客棧。
等人走後,宮無歲慢慢坐了起來,他抱著無遺劍一夜靜坐到天亮,直到朝陽升起,暖融的日光落進屋內。
他借了紙筆,把寫給沈奉君的留書壓在桌上,一個人背著無遺劍離開了客棧。
那是宮無歲第一次撒謊騙沈奉君,也是最後悔的一次。
思緒回籠,記憶已經到了仙陵。
轟隆——雷聲響過,雨滴從天而降,連附身在柳恨劍身上的宮無歲都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冰涼。
夏季多雷雨,然而此時此刻,一眾仙陵弟子立在雨中,仍由大雨砸在身上,打濕衣袍。
漆紅的棺木端端正正擺在堂中,裡面放著孟知還的屍身,雨聲幾乎掩蓋了所有聲音,卻越發襯出另一種死寂。
直到遠天划過一道顯眼的劍光,一道醒目的白影終於趕到。
有弟子轉過頭,喜道:「是闕主……是闕主到了!」
沈奉君也一身濕透,他落了地,卻顧不上其他,只走向柳恨劍:「師兄。」
柳恨劍倏然抬眼:「……你還有臉叫師兄?」
「從師尊出事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七天……你消失了整整七天!我三天前就給你傳訊,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沈奉君默了默,實話道:「我去查了一些事。」
「哈,」柳恨劍又拿出慣常的冷笑,可這回他的笑聲之中不僅有嘲諷,還有沉沉的恨意,「你為了一個外人,甚至是害死師尊的外人,連師尊都可以不要,如今還面不改色理直氣壯,沈奉君,你到底有沒有心?」
「沈奉君,你枉為他的弟子!」柳恨劍恨聲說著,目眥欲裂,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可宮無歲卻能感覺到眼角流淌的熱意,借著暴雨的掩蓋,他也在流淚。
沈奉君喉嚨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什麼,但最後卻道:「……我想查驗師尊的遺體。」
柳恨劍捏緊了拳頭:「是你自己來得太晚,現在見不上師尊最後一面又怪誰?棺木已經釘上,你還想再開棺不成?」
沈奉君卻堅持:「我去了師尊出事的村落,找到一些線索……我想查驗師尊的遺體。」
柳恨劍卻冷笑一聲:「我和其他長老已經查驗過無數次,用不著你在這裡假惺惺!」
沈奉君心中有愧,但還是不肯退卻:「師兄……事關師尊,請允許我開棺。」
他神情懇切,誰知卻突然將柳恨劍點炸:「你也知道事關師尊?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要不是為了你,為了宮無歲,他何至於一個人去追查天命笏的下落?何至於被天命教的餘孽暗害?」
他一邊說著,雙手顫抖著抓住沈奉君的衣領:「你要救宮無歲,可你這麼保證他一定是無辜的?喻求瑕為什麼會把天命笏和喻平安交給他?說不定他們早早勾結,就是為了今時今日!」
沈奉君任由他抓著,不曾還手,他的面容被暴雨淋濕,眉眼悲愴,語意卻很堅定:「師兄……師尊說過,是非對錯不能只憑自身好惡,沒有證據,不可隨意定罪。」
「那又怎麼樣?」柳恨劍已然恨極,「他宮無歲死就死了,是清白還是有罪與我仙陵何干?為什麼還要賠上這麼多人?為什麼還要賠上師尊!」
「說到底,還是你害死了師尊……他疼愛你,你卻這樣回報他!」
「現在他死了……你可以冷心冷肺無動於衷,可我呢?誰來把師尊還給我?」他說著,聲音已經嗚咽起來,湘君何等孤高刻薄,此刻卻這樣失態,「誰來把師尊還給我?」
他無助地鬆開手,跪向堂中冷冰冰的棺木,肩背在大雨中顯得那樣單薄:「沈奉君……你把師尊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