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卻隨手將菜單丟到一旁,嘴裡帶著冷嘲,「果然,他想怎麼安排就得怎麼安排,讓我來墨西哥城,我就得來。可他自己卻什麼都不說。」
「真是霸道不講理。」
她越說越氣,指尖攥著水杯,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傾注在這小小的玻璃杯上。
付立察覺到她的怒火,可少爺去找江圖南的事情又不能透露,只能看著她眼底蒙上的一層陰影,欲言又止。
「抱歉。」
蘇卻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不該沖你發火。錯不在你,混帳的是他。」
手裡的力道放鬆,她垂下肩膀,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裡,瀰漫著一片看得見的失落。
方才還倔強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雨打濕的木棉花,蓬勃的生命力被抽走,只剩下一地頹敗。
「其實……」付立輕咳了一聲,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有些事,我也不知該不該說。但您問起,我只能告訴您一點。」
「少爺本該直接飛墨西哥城,這裡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親自出面。那是我們追蹤了好幾年的線索,最近才有了重大突破。」
付立頓了頓,清明的眼睛看著她。
「可他卻突然改道去了美國。」
「您知道嗎?本來他行程上沒有『美國』這一站。」
蘇卻猛地抬頭。
腦海里閃過江津嶼在宴會門口出現時的樣子:領口被扯得鬆散、頭髮也不如以前那般一絲不苟,眼底布著疲倦的陰雲。
仿佛一路奔波趕來。
「他來美國是因為……我?」
她難以置信。
付立並沒點破,只是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少爺做事,一向條理分明,又極有掌控欲。他不會去做沒有意義的事,也沒有什麼非做不可。」
「除了,他自己『願意』,或『想要』。」
蘇卻咬緊嘴唇,沒再說話。
心口那股氣和莫名的酸澀,好像隨著付立這番話,更加翻湧不休。
Rosetta的午餐並沒有讓她胃口大開,反倒加了一層說不清的沉悶。
午後,付立帶他們來到了科約阿坎區的藍房子。這座被塗成靛藍色的房子,是墨西哥最偉大的女畫家Fra Kahlo的家。
藍房子裡到處都能看到Fra的痕跡。
她是墨西哥藝術史上不可替代的靈魂,用最濃烈的色彩表達身體與靈魂的掙扎。
蘇卻一直很喜歡Fra的作品。
她曾在哈佛的選修課上研究過Fra的自畫像。那些畫作里,弗里達總是直視著觀眾,眉心緊蹙,目光堅定。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傷痛,反而以一種近乎殘酷的誠實,將痛苦化作藝術的養分。
這位女藝術家經歷了三十五次脊柱手術,與Diego Rivera的婚姻破裂又複合,可她始終沒有停止去愛、去燃燒。
藍房子裡的每個轉角都經過特別設計,方便輪椅通行。蘇卻看著牆上的照片,那些記錄著弗里達戴著石膏支架作畫的畫面,似乎生命越痛,色彩就越鮮活。
尤其是她生命最後的那一幅《Viva La Va (生命萬歲)》,那幾片飽滿的西瓜,熱烈得幾乎要從畫面里溢出。
即使生活對她如此折磨,但看清了這一切後,她依舊選擇深愛它。
花園裡,熱帶植物在藍色的牆面前肆意生長。
露台一側,正播放一段珍貴的老錄像。
蘇卻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擠到小投影儀前,恰好看見Fra坐在輪椅上,微微抬頭。
鏡頭另一端是Diego——那個讓她愛恨交織了一輩子的男人。
畫面是黑白的,略帶斑駁的老舊質感。
可Fra眼中的光卻讓人無法忽視。
她仿佛帶著全世界的溫柔,輕輕抬起臉,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Diego把手掌伸向她,手指微張,等待著她的回應。
Fra將臉慢慢貼到他掌心,細細地摩挲他掌紋的凹凸。
似乎想把自己的面容烙進對方的手心,讓他記住,也讓她確認彼此的連接。
鏡頭裡,她的眼神那麼專注,那麼毫無保留。
像一朵主動垂下的花,柔軟地依託在愛人的指尖。
就連坐在輪椅上的局限,也無法阻止那份熱烈與渴望——她將最脆弱的部分交給他,宛如遞上了自己的心臟。
蘇卻突然在此刻想到那日在姐姐的婚禮,江津嶼站在庭院裡抽菸的身影。
逆著光,只有他指尖的猩紅火光閃爍,眼神深不可測。
她曾覺得他是個帶著濕冷氣息的人,像在漫長夜雨中奔波了許久,身上沾滿了潮氣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