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諸事都到風口浪尖,咱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崔函拿出鼓舞軍隊士氣的架勢來鼓舞兩個孩子,「待玄兒差事一落地,就有了由頭不收禮。不過……玄兒啊,你這差事,就算為了案情耽擱,這也耽擱太久了。」
「中京府府尹和少尹全被傳明日小朝會要面聖,我想是這個事兒要有結果了?」崔鶴雍對自己衙門的事足夠清楚,但因中京府差事繁雜,一天到晚為精細事兒奔忙,旁的一時也顧不上打探。
聽兒子說這個,崔函忽然想起什麼,看向梁道玄:「對了,你今日不是去了北衙兵頭府麼?有眉目了?」
這是南北禁軍衙門互相的稱呼,私底下都把對方往粗了叫。
梁道玄諱莫如深一笑,也並不和親人賣關子,只道:「何止是有眉目,明日就能水落石出了。」
「果真?」崔函一拍大腿,「這可太好了!」
但姑丈是了解向熊飛的,一轉念的功夫又覺得有些蹊蹺,忙追問:「姓向的油滑可惡,他這次怎麼就下定決心不做首鼠兩端不得罪人的事兒了?」
梁道玄笑道:「那自然是我給他下得決心了。」
……
幾個時辰前的北衙禁軍司衙署。
春風料峭並不溫熱,然而向熊飛聽過梁道玄的一席話後卻脊背至冒冷汗。他再次端詳眼前這個年輕人,頓時覺得他幸好沒被勒死,不然今時今日,麻煩可不是只找一個有資格墊背的人就能一了百了。
「我出於一個舅舅越兄長的私心,是不希望禁軍出事的,這些年太平日子,諸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尤其是向將軍,宵旰焦勞潔己奉公,太后屢有私贊,只是如今的朝局,太后縱然有想提拔的人,卻也……說不上話啊……」
威脅之後必須伴有適當的利誘,這樣一道誘餌做得菜才能色香味俱全端上權力的餐桌。
向熊飛當即明白話中深意,低聲道:「太后難處多,這朝中誰人不知,偏偏有人揣著明白裝糊塗。」
方才他並不是這樣說的,梁道玄低頭一笑,終於去了苦大仇深的表情:「這事我一個外人插不上話,還請向將軍多多擔待了。這世上的責任不會憑空變小,接著它的人權力越大,反倒責任越小,然而接著它的若是蠅頭小吏無有權柄,那怕是竊國之罪都能落到頭上去。還有個覆蓋的問題在,咱們都心知肚明。要是大家真想讓小人接大責……」
梁道玄在這裡停頓,使得本就恐懼自己擔責的向熊飛悄悄咽了咽口水。
「均沾雷霆是一回事,獨一個天靈蓋替他人消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罷,梁道玄也不綴言,當即起身:「今日實在叨擾,只是梁某不能辜負太后的恩典與聖上的器重,這認押我是不會畫的,明日小朝要議此案,大家也都盼著轉交三司同堂會審,我聽說內侍省也有人捏著重要證供,不如明天將軍聽聽那邊怎麼說?」
向熊飛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的,他強制慌亂,故作鎮定的驚異:「國舅爺明日不去?您可是重要的證人啊!」
梁道玄連連擺手避讓一步:「什麼證人,差點死了的活鬼罷了。萬一人家以為我為了攪動朝局,借著自己被刺殺而興風作浪,藉機挑撥什麼離間,禍亂什麼綱紀,那我可擔待不起,該避嫌的地方還是要避,不該說話的時候我就不說。不過今日看這苗頭,事情是不會水落石出的,我也就不爭一個大中至正的結果,只求個自己的安穩。」
他話說半截留半截,偏不講內侍省到底有什麼證人,讓向熊飛的心裡徹底沒了底。可此人也非白油潤地混了許多年,選擇了最得當的處理方式,沒有表明自己心中的迫切,而是迂迴賠笑:「這是什麼話!國舅爺對聖上的忠心,只看那連中三元便可得知。國舅爺實在是妄自菲薄了。我是覺得,你還是得去聽聽,要是三方口徑不一,總要有個對證。至於內侍省嘛……萬一口供是動了刑問出的,你也好說句公道話。畢竟遇刺的人是國舅爺你啊!」
梁道玄一點也不為這話術所動,只是應付著笑了笑。
「將軍可能還是沒有明白。我去不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不能從崇政殿裡出來。」
向熊飛一愣,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遇見一個滑不留手甚於自己十倍之人,眼看留不住已轉身出門的梁道玄,他大步流星趕上,終於顯露了隱藏在心底的慌張:「敢問國舅,這件事……太后是否有私下的鳳議可以揣度?」
「與其揣度太后所思,不如代太后為其想為。」
梁道玄說完只留給向熊飛一個背影,走出了正堂。
……
此刻回想今日的戰況,梁道玄十分滿意。
向熊飛或許已然和禮部相關的人接觸過,兩方各推出一替罪羊來背鍋,諸位大人依舊歲月靜好。這個方案有問題嗎?沒有,因為這些人選擇了對他們最有利的結果而非真相。
但真正的受害者,卻是皇權威儀眼中受損的太后。
案子是她下令徹查的,禁軍也是她越過朝廷職權特意委派的,耗費了前前後後快一個月,耽誤許多朝廷的正事——光是禮部壓下的差事就不勝枚舉,且新科進士還未能分派職務與面聖謝恩……在這樣的前提下,禁軍與文官用陽謀大事化小,滔天惡波化作纖芥之疾。
太后的命令就是笑柄,外戚的身份不值一文,皇帝的安危被視作兒戲,皇宮的權威也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