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沉默了一會兒,回道:「如此,最好。」
「國舅是不忍了?」沈宜轉頭看他,似乎眼中有熹微玩味的笑意。
梁道玄報以平靜的搖頭:「有些人,死了比活著更有意義,只是在想善後之事,如何才最穩妥。」
方才見火焰吞噬一切,聽見尖叫之聲由銳到無,梁道玄以為自己會稍微有些波瀾,誰知此時,他不得不反省,自己從始至終的平靜和所事得成的安心感,到底是不是有點被工作搞得變態了?
但這些話是沒有必要對沈宜說的。
如此,他需要反客為主,面對冒煙的廢墟——曾經是家的地方,裡面有曾經是家人的屍體,梁道玄道:「一會兒請來的見證人也都要陸續到了,還得沈大人你好好演戲,不過在這之前,我實在好奇,想問沈大人一句,今日你是何感想?」
沈宜看了梁道玄須臾,忽得一笑,他不是經常有笑容展露的人,這一笑竟有融冰化雪之感:「國舅是覺得,我會有如釋重負之感麼?」
「我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是對的,這件事本身已經超出了對錯。」
梁道玄之平靜,無有任何多餘的贅述,沈宜看著他,笑容漸漸消弭於廢墟飄過來的刺鼻煙霧中,最終,所有的情緒在一雙眼裡,化作憂傷和悲戚,他調回頭,透過依稀的煙靄,看向仍舊有火苗竄出的內堂。
「我想我娘親了。」
沈宜眼中泛起了淡淡的、水波似的清光。
第114章 咸與維新
「我娘是個南北行貨郎家的女兒, 言語風趣,行事爽快,即便因父親敗落家產後生活拮据,她也常笑著開解, 與我說笑, 那時我不過七八歲上下, 讀書有些模樣,師範讓我少幫襯家中做事分心,多將心思落在書本上, 往後考取功名才是正事。我娘聽了,再不讓我做些補貼家用的活計,一切都自己攬在身上,夜裡我挑燈讀書, 她就在一旁替人做繡活, 只要父親在外頭耍酒不回來, 我和娘的生活就是這樣平淡溫馨。」
沈宜不是多言的人, 這些話,比梁道玄認識沈宜這些年他說得還要多。
對別人隱私與過去的好奇可以有,但不必執著,而沈宜想說, 梁道玄就靜靜地聽,二人站在一片廢墟前,火苗最後掙扎的噼啪和房屋碎散的窸窣伴著沈宜比煙塵還輕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父親曾對你說,是母親持家不當才導致他家業慘澹, 我那日失態卻未解釋,因也不知該如何說。其實想想,這樣的話就和史書中那些皇帝作惡怪紅顏禍水又有何區別?旁人不懂, 國舅心如明澈,如何不知?只是周全我的面子不願多提,我一個殘缺之人還能得此顧及,即便心硬如石,也已然感激。」
「你父親的樣子,也不像他說得那樣有守業之能。」
這是梁道玄的心里話。
沈宜忽得笑了:「什麼業,半間和人同賃的鋪面,賣些收來的山貨,賺得是起早貪黑的辛苦錢。要是遊手好閒不肯辛苦,自然維持不下去。我娘提出讓他出去收貨,家裡不雇夥計節省開支,她自己看鋪子做買賣,結果被我父親一巴掌打在地上,說她支走自己,是為了偷人方便。其實不是,他只是面子掛不住。他不善經營,不懂和客人來往的言辭之道,而我母親恰巧從小耳濡目染,言語可親可厚收放自如,但凡她不得已路面看鋪或者和上下買賣家打交道的,無人不夸,這便傷到我父親那可憐的自尊心,更是不許她外頭見人了。」
「後來你父親欠了一筆債關了大獄,是多少銀子?」
「整一百兩。」沈宜抬手捻開一團灰塵,「抵押了鋪面後,仍舊不夠,他有抵了我家的郊外的小屋,這些銀子,他說是和人一起走外山河道,做大買賣,實際上走出去家裡的小鎮二十里,他就害怕了,躲在一處暗門子,吃喝嫖賭,給銀子揮霍光了讓人打出來,待到收債的日子,家中所有能賣錢的東西都被債主抄走,他被拉去公堂,打了二十板子,關了起來。」
後面的事,梁道玄基本都清楚了,辛公公所說大抵只會在細節上有出入。
「再見他時,他回到家中,抱起我就要走,我娘攔住他,拼死要搶我下來,問他是做什麼。他不肯說,動手就打,我想護著娘,卻被一巴掌打得發暈,再睜開眼時,看見他拿著漿洗衣衫的木槌,一下下打在我娘的頭上和身上。」
梁道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靜靜聽著,安慰或者平復的言語在這時候都那麼虛弱且無濟於事,或許這些話,沈宜從未對任何人講過,今日他能脫口而出,就讓他說個痛快。
「我記憶最後的事,是我爹扛起我朝外走,我娘渾身是血,一點點在地上爬著,爬出來哭喊我的名字,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娘,後來我才知道,她那次一病不起,沒幾日人就沒了,也好,好過繼續與我父親這樣的人做夫妻,猶如置身阿鼻地獄。」=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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