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一邊把鞋盒裝箱,一邊沒有技巧全是情感地喊:「——你對自由的嚮往。」
周圍的工友也笑,手上的活沒停,用方言跟他閒聊。車間的氛圍洋溢起短暫的爛漫,就連他朋友這個當老闆的也覺得挺好,這麼熱又這麼累,是要給工人點放鬆的空間。
「我以前聽成型管理開玩笑,說這個工人平時話很少,但唱歌好聽,人送外號『麒麟灣工業區小夜鶯』。」他的朋友肯定道,「人確實挺好用的,什麼工序都會,如果後面沒有淡季我不會放這個人。」
工業區里人員流動頻繁。裴俊祖並不管廠里招工,但還是在偶爾的車間視察里見到了高雲歌。
先是幸災樂禍朋友那兒沒訂單了,而他還每天能生產一兩千雙。隨即他又對高雲歌生出一股沒緣由的輕視,連帶著他兩個染毛小弟都礙眼。
他不喜歡人在廠里太活躍,或者說,有人味兒。上班就是上班,要專注工作。他一定能說服他爸明年加條包裝線,這樣就能把打包的人也固定住。不走動,就不會分神,不容易出錯。
他渾然沒察覺到宋洲的小動作,參觀完後他熱邀宋洲一起吃飯,宋洲以要趕回溫州為由婉拒,實則七拐八繞回到小字條上畫了個五角星的地方。
山海市的小巷錯綜無比,也不知他的雲歌何時能順路,就在下班潮的電瓶車流褪去一波又一波,宋洲心跟著涼了一截又一截之際,終於有一輛小毛驢扭了個頭,慢慢朝自己的帕拉梅拉駛來。
宋洲趕緊搖下窗戶。
隨著車窗落下,高雲歌的臉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人的主觀意識是能扭曲客觀現實的。
宋洲耳畔一度出現了幻聽,許是巧合太多,進展太快,高雲歌的出場總是伴隨著輕快空靈的小曲,給他帶來一種做夢的迷幻感。
但高雲歌又是真真實實站在自己面前。
高雲歌還挺關心自己,單腳落地撐住小毛驢,隔著車窗問道:「早飯吃了嗎?」
宋洲點頭如搗蒜,手在高雲歌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捂住褲子口袋。這八塊現金他怎麼捨得花呢,得帶回溫州找個鑲金邊的框裱起來!掛在床頭好好珍藏。
「我聽老闆說,你馬上要回溫州,所以沒留下來吃飯。」
那是因為我想跟你一起吃飯。宋洲差點脫口而出,他稍作矜持,:「嗯……是要回去的。」
「那……」高雲歌撓撓頭,露出個不知所以的笑,「那你為什麼要我來找你?」
宋洲沒想到高雲歌會這麼直接,一下子,還真被問住了。
是啊,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去找高雲歌呢。
像是完全是出於一種本能,宋洲也說不出這股衝動的緣由。
但他可以確認的是,只是一見到高雲歌,哪怕兩人已經三年未見,但只要一見到,見到他笑,像現在這樣,他就能生出高興的情緒,整個人被非常簡單的快樂充斥。
他感到滿足,伸出手,也去摸高雲歌的短髮:「那你為什麼,就乖乖來見我呢。」
高雲歌並沒有避開宋洲的觸碰。
這讓宋洲的快樂加倍,眼珠子都是烏黑晶亮的,哪裡還像個在酒吧夜店裡醉生夢中的浪蕩子。
他是那麼的雀躍,邀請高雲歌上車,坐副駕:「走,我們去吃飯。」
「我還有四十分鐘。」高雲歌說的是自己的午休時間。流水線下午一點鐘上班,他雖然在最後段,但也不能遲到太久。
這點空檔甚至不夠來回跑一趟市區,打亂了宋洲對於重逢後第一頓大餐的計劃。高雲歌示意宋洲下車,坐自己電瓶車的后座:「我帶你去隨便吃點。」
宋洲二話不說把落地兩百萬的轎跑扔巷子裡。
小毛驢畢竟是在承受兩個成年男性的體重,宋洲一坐上去,車身都跟著抖了兩下。從此他告別每一個在帕拉梅拉里emo的夜晚,他現在快樂地在小毛驢后座笑,國標的。
「別摟那麼緊。」高雲歌都快喘不過氣了。可他身子越往前傾,宋洲只會貼得越近。
「我昨天晚上是怕又吐你身上,所以保持點距離!」宋洲現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就連道路兩邊的景象都變得鮮艷清晰。
冬天陰冷潮濕的風大半被高雲歌擋了去,宋洲像個重新誕生於世界的孩子,對這個鄉鎮生出遲來的好奇。他一路都在問高雲歌這家店是賣什麼的,那輛裝滿皮料的五菱貨車要開往哪裡,高雲歌一一作答,嗅了嗅鼻子,還是忍不住說:「我剛從車間出來,身上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