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雨溪的聲音不大,輕的就像一片羽毛,但卻如同萬鈞之力落在最後說話的那人身上。
張明臉色驟變,才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表情一陣驚惶,嚇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慌慌張張地跪了下來。
「臣......臣,請皇上恕罪。」張明的膝蓋跪在冰冷的磚石上,深深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仵雨溪,而四周也像是按了暫停鍵似的不再有人吭聲,都默默等待著青年皇帝的判處。
完全不同於當初鎮國公府吃閉門羹時的罰俸三月般輕飄飄地揭過,仵雨溪的表情可謂是寒到觸目驚心,是沈青完全沒有見過的冰涼,像是一塊化不開的千年寒冰,隔著珠簾都能看見他緊繃的下頜線,就算是再往上是肉嘟的臉蛋,也絲毫掩蓋不了那份肅殺。
他是真的生氣了。
沈青忽然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自己從小到大的軟萌竹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成長到了他完全想不出的一面,比剛清醒時更甚,心上泛上來的陣陣酸澀和苦惱讓他更是五味雜陳。
就算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和小溪成親三年的沈青,也不會希望看到這一面。
「拖下去吧。」仵雨溪淡淡說道,他的目光掃向群臣,「眾愛卿還有什麼話想說?」
年輕皇帝的雷厲風行瞬間震懾住了眾人,許久之後才有一名武將朗聲回道:「臣願意帶兵前往!臣相信沈將軍的人品,金國挑事在前,如此一口大鍋壓在我們身上,不戰豈非屈人之兵?這也正好要讓他們見識到,我朝除了沈將軍外,並非無人迎戰!」
仵雨溪聞聲看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名看起來還未及冠的年輕人,穿著五品淺緋色的衣袍,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神采飛揚,還有點驕傲,但並不惹人生厭。
此人仵雨溪有印象,先帝在時南蠻入侵,整個朝堂都未找到第二個肯與仁親王一起上沙場的武將,這才推了剛及冠的沈青出去,所以在他登基後,就格外注重武將的培養。
而這位是去年的武狀元,也正是他所盯緊的後起之秀之一。
蘇子然見仵雨溪的態度稍有和緩,便繼續大著膽子道:「臣,可前往一戰!只消皇上一句話。」
沈青本來還消化著腦中忽然湧入的記憶,聽到這話頓時警鈴大作,也朗聲道:「臣也願意帶兵前往,既然此事是我惹出來的,那便由我來解決。沈青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不服就打到他們服!」
二十歲的沈將軍心裡還存著少年時的張揚,腦海中他說的最後一句也恰和此時的情況有些不謀而合。
只不過一個是被任命的強迫,一個是心甘情願地想場景復刻一遍,然後重新找回自己的所有記憶。
他抬頭道:「還請皇上應允。」
還沒等仵雨溪先開口拒絕,一直默默不做聲的沈鎮國公終於開口了,「殺雞焉用牛刀,老臣不贊成讓沈將軍前往。」
年邁的鎮國公先是仔細看了看小兒子的額頭,沒發現任何疤痕傷口後先是鬆了一口氣,又眼含不滿地瞪了一眼他。
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沈青的失憶症並沒好全,這會兒還攬著要出京帶兵,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沈書運憤憤想道,又是狠狠地剜了沈青一眼。
沈青被父親這兩眼看的毫無壓力,從小到大不僅僅是沈涼幫他良多,沈書運也一直替他在先帝面前為仵雨溪說話,這麼瞪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
「臣願意去!」沈青目光如炬地盯著仵雨溪的臉,後者緊緊抿著的唇似乎也在說明主人的不滿,但沈青目光中的懇切還是被仵雨溪看的一清二楚。
年輕的皇帝微不可謂地嘆了一口氣,有些鬆口道:「下朝後,沈青和蘇子然到朕的南書房再議。」
他頓了頓,又道:「鎮國公也來一趟吧。」替他好好勸勸這個任性的沈二公子。
接下來的上朝依舊,只是再無什麼稀奇大事需要上奏,眾人下了朝,天色也已然打亮,一直緊默不語的沈涼隨著人群一併向外走著,腳步不帶停頓,也絲毫未看向自己的父親和胞弟。
直到之前附和張明的那位他手下的官員靠近了他,沈涼率先抓住了那人想要拍他肩膀的手腕,眼底終於露出一絲厲色:「我還想去找你,結果你倒送上門了。」
「沈行令別這麼凶嘛,我來只是想和你說一句,你看皇上從前只會找你私商大事,這會兒卻沒叫上你,而是叫上了沈老,怕不是開始懷疑你了。」官員小聲和他說道。
金國想要出戰的情況不是由他這個沈行令先一步發現並上奏,而是讓一個朝請大夫說了出來,確實是他的失職。
沈涼靜靜地睨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
「你的舊主想再見見你。」官員留下這麼一句,說道:「今晚瓊花閣天子包間,他會在那裡等你。」
「知道了。」沈涼淡聲回道,眼眸中閃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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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書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