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坐的。」她回答。
不是不坐,也不是不想坐,「可以不坐」的意思是:我想坐,但因為一些外部因素,我可以捨棄這個念頭。
邵女士堪比女兒肚子裡的蛔蟲:「那就買半個小時。」
馬蹄篤篤走在大街的瀝青路上,鍍金的車座在太陽下曬得發燙,邵女士撐起雨傘。
這把傘原是受不了聖彼得堡的潮濕雨季買的,現在居然有機會遮擋少見的太陽。
前頭的灰馬熟門熟路地在路口轉彎,像既定的程序一樣,步伐也慢了許多,仿佛在給足遊客觀覽的時間。
「這裡是哪?」
與剛才教堂外的街景相似,繁華卻更甚,牆壁街燈之上插滿了俄國的旗幟,牆柱的立面是各種各樣的浮雕。
世界各地的人種都能在這裡找到,汽車在這裡短暫堵塞。
「是涅瓦大街。」邵女士打開準備的地圖,找到標誌的建築參照。
「那裡就是冬宮,」她指著遠處的綠頂建築,「除了教堂,這裡的所有建築都不能比它更高。」
原本的旅途下一站因為塞車而被壓縮,母女倆捨棄馬車,走去冬宮也得費些時間,不如就在這條街邊找了家咖啡店,對著櫥窗坐小半個下午。
咖啡豆的氣味是店鋪的標籤,濃郁得葉紹瑤發暈,幹了一杯檸檬水後,她躲在後門外透氣。
後門連著一片花園,幾叢鬱金香開得正盛,鑽出修整齊平的草地,探頭汲取稀有的陽光。
葉紹瑤有意無意在地面跳了幾圈,身上的肌肉群告訴她:嘿,夥計,今天是偷懶的一天。
是的,她光明正大地惰怠了一天,這天無比自由。
她貪戀這為數不多的閒適,但也不能毫無意義地荒廢,隨手拿了本夾在門上的雜誌,語言她看不懂,至少還可以欣賞攝影大作。
翻開新的一頁,黑體加粗的標題印在一張圖片上,寫的什麼她不知道,但她猜,一定和圖片中的信息有關。
Aurora,是極光。
「媽,我們晚上去看極光吧。」葉紹瑤回咖啡店找到邵女士,激動地說起修改計劃。
「極光?」
「地理老師講過,俄國可以看見極光!」有用的知識總是會在需要的時候蹦出來,成為計劃的支撐。
俄國國土遍布北亞,聖彼得堡又地處泛北極圈地帶,雖然不算真正的北極,但高緯度已經足以讓這裡成為觀賞極光的聖地。
「那老師有沒有講過,只有冬季和春季才容易看見北極光?」
理論上講,冬春季節的夜晚時間較長,亮度更低,極光更容易被觀測。而此時聖彼得堡的夜晚不足五個小時,繁華的街景給這座城市帶來不少光污染,想要看極光,只能是難上加難。
「哈市也可以看極光。」
葉紹瑤犯嘀咕:「除了比賽,我也沒機會去哈市。」
她迄今所有名義上的旅遊都披著比賽或考級的皮,說純粹的放鬆,她還真想不出幾回。
這裡晚上十點才降臨夜幕。
邵女士是行動派,搭上去往海灣的順風車,和女兒一起追趕日落。
車窗開得很大,沿途已經能夠感受到海風撲面,強大的壓力讓葉紹瑤忍不住張嘴歡呼,臉腮的肉被風吹得變形。
「好刺激,」她頂著一頭雞窩向媽媽描述剛才的感受,「您也試試。」
這是一個但凡有些生活閱歷的成熟女性絕不會做出的舉動,邵女士的興致不太高,但看著女兒殷切的眼神,她勉強伸了一個頭頂。
幹練的短髮觸電般揚起,隨即在空中以毫秒為單位地快速飄蕩。
她眯著眼睛,小心扶住鏡框。
「怎麼樣?」
「挺冷。」
暮色四合,她們追趕不上即將被地平線吞沒的夕陽,氣溫有些下降。
司機的表情不太妙,用流利的英語告知后座的母女倆:「現在的雲多起來了,今晚肯定不會有極光。」他是生活在海灣幾十年的老土著,對這裡的一風一雨都再了解不過。
「萬一呢?」葉紹瑤在風中微醺,心已經飄飄然。
離開城市最後一個小鎮前,邵女士買了足夠的水和餅乾,裝滿了旅行袋,葉紹瑤在生活區找到了手電筒和指南針,不像是去海灣安營紮寨,倒像要栽進深山老林。
邁上車的那一刻,她拍著大腿想起來,安營紮寨怎麼可以沒有帳篷呢?
買了帳篷,她又想,老師口中的極圈那麼寒冷,沒有睡袋又怎麼行呢?
臨行前兌換的盧布在這裡砸出去不少,不知道能不能夠用上,但已經向邵女士昭示,這條路已經變成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來了。
莫斯科時間晚上十一點,夜裡終於沉寂,葉紹瑤和邵女士費勁搭好了帳篷,海灘又來了不少人。
傍晚積起的雲層已經看不見,空中有許多星星忽閃忽閃,晴空萬里。
葉紹瑤說:「所以,眼見為實。」
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土著也不一定對每一種天氣、每一個變化了如指掌。自然永遠是超脫於人類意識之外的。
夜裡無風,月亮沒有蹤跡,平靜的海面反著熠熠的星光。
邵女士已經熬不住睡了,葉紹瑤還是不甘心地在帳篷外蹲守,天上的明星數了很多遍,一到一百出頭就亂了起來。
她也分不清哪幾顆才是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