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拉開椅子,右腳一跨,抖了抖圍裙上的麵粉屑:「哪裡需要跑那麼遠,就這跟前兒幾百里,有個什麼湖,也好看,人還少。」
不愧當了三十年土著,熱心腸的夫妻倆一個勁勸,拉普蘭太冷,已經零下三十多度。
壁爐里燒著旺火,偶爾有乾柴迸出的「嗶啵」聲,如果不是室外偶爾捲起的大風拍打玻璃咣咣響,也可以當做是岸北路邊靜謐的小夜。
桌上的大窯也是老年頭汽水的味道。
吃飽好上路,相逢只是短暫的,他們得在天幕徹底黑下去前到達拉普蘭。
「我們在哪?」
「前面就是奧盧。」
「天吶,我們才走了一半。」葉紹瑤用手指測量,地圖上的短短半扎,還需要他們披星戴月五個小時。
「你不舒服?」
「有些暈車。」
葉紹瑤一直沒敢搖下車窗,公路上的風太肆虐,只需要一條窄窄的縫隙,就可以把她的耳朵凍僵。
「邵姨,我們的航班不也在奧盧機場嗎?就到這吧。」
還沒到奧盧市區,這裡只是邊陲的小度假村,只有幾顆燈光埋伏在雪地里,告訴他們,這是一個障礙物。
「和我姥家真像。」葉紹瑤像撒手沒的氣球,甫一打開車門,就鑽進層層竹籬笆里。
還是不一樣的,岸北的室外雖然冷,但屯子裡總會有其樂融融的笑聲,這裡除了星星點點的小燈球,就在沒半點人跡。
一切安寧,遠處的雪松融進夜色里,樹冠連綿,像一幅濃厚的油畫。
此刻已經足夠晚,時針走到十點,頭頂只有浩瀚星河。
邵女士開了一天車,在木屋裡小憩,葉紹瑤玩心大發,拉著季林越去叢林深處探險。
山坡的背後,是一處整齊斷崖,崖底是一面湖,奇怪的沒有結冰。
湖水將整片星空裝進懷裡,這是地面唯一的光源。
「走嗎?」
旁邊有棧道,木梯一階一階向下延伸,直到踩在踏實的湖岸。
「有很多暗冰,注意腳下。」葉紹瑤的雪地靴踢到一塊冰,冰塊紋絲不動,手電筒一照,有足球好幾倍大。
今夜無雪,也沒有蟲鳴,只有腳步與雪地的細微摩擦聲,仿佛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裡的細石子是黑色的,仿佛被湖水打磨過千百遍。
「季林越,你看。」
葉紹瑤在湖邊撿到一塊冰,是愛心的模樣,無瑕的冰折射照過來的燈光,一整塊都是透亮的。
她吸了吸鼻子:「季林越,我要和它合影。」
不管是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是前腳遊客留下的紀念,她都想成為第一個發現這塊愛心的人。
多有意義。
季林越隔著厚厚的棉手套,艱難地摸出手機,一按,不靈。
葉紹瑤跑到遠處擺好pose,感覺露出了半張臉已經要被吹僵。
「好了嗎?」她催促。
「這裡太冷,電池被凍住了。」
那怎麼辦?葉紹瑤摘掉手套,鑽木取火般將它捧在手心,又是搓捻又是哈氣。
手機徹底罷工了。
關鍵時刻掉鏈子,葉紹瑤撇嘴,還不如她爸的古董相機。
懸掛在空中的星星太亮,亮到她想把它們摘下來,在床頭掛一顆,在書桌上掛一顆,節能又環保。
「星星這麼亮,極光會不會不明顯。」
「星星又不算光污染。」
葉紹瑤跟著點頭,說的也是。
晚上十一點半,葉紹瑤才悟出來,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
比如剛才已經可以用漆黑形容的夜色,現在關掉手電,周圍更黑一個了層次,連山坡上的雪松也看不清輪廓。
黑色在一定程度上等於孤獨,至少葉紹瑤是這麼認為,為了趕走這種感覺,她只能不停動嘴。
「我們別都開著手電,不然只能抓瞎回去。」
「好。」
「季林越,你見過岸北的極光嗎?」
「沒有。我爸說,岸北的空氣不好,晚上又燈火通明,他在那兒生活了小二十年,也沒見過。」
「我姥家可以看見極光,但是據我媽說,有且只有那麼一次。」
那一年,屯子附近唯一的煤礦被禁止私人開採,煤廠也關停,村民一連見了好幾個藍天。
極光對環境的要求特別高。
「快十二點了。」到了犯困的時候,葉紹瑤有些睜不開眼睛,她席地坐著,靠在季林越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