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列火車正巧相向而過,巨大的吸引力讓桌上的水杯不堪晃動滾落,旁邊的季先生說著風涼話:「小子的下限越來越低,這場裁判抓得嚴,居然只給我拿了一百六十分,放進女單賽道都拿不上金牌。」
這太言重了,葉先生趕緊勸:「老季,孩子還在。」
「話當然得當面說,知恥才能後勇。」季先生抖著袖子,沒覺得什麼不對。
兩句句話掃了小輩的興,季林越扣著帽子開始補眠,葉紹瑤坐在旁邊,也悶悶的不想講話。
火車一路向東、向北,雪景之後連著下一片雪景,窗外除了依然灰撲撲的電線桿,連遠處的高壓線都銀裝素裹。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車廂里,有乘客的手機鈴響起,周杰倫的《七里香》*頓時在每個人的嘴裡傳開。
電話的主人打瞌睡,還得周圍的大合唱叫醒他,因為到了最經典那一句,「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人人都接得上。
葉紹瑤的MP3里一直裝著這首歌。
不過歌詞講的是她最愛的濃郁的夏天。
不適合在萬物凋零的冬天唱。
……
有人說,當你像困難屈服的時候,其他困難也會隨之降臨。
冰上的葉紹瑤屢戰屢敗,也依舊不妨礙穿上雪具的她迎來自己邁不過的第二道坎。
別人握著滑雪杖從雪道的最高處滑下,半途還能躬身加速,她則在新手區小心翼翼地俯身滑行,從剛起步就和雪地親密接觸。
她也算是悟出來了,上帝給她開了冰上運動的大門,於是毅然決然關上了雪上項目的窗。
一點天賦都沒給她留下。
「走啊,紹瑤。」
邵女士從一邊滑下,又意猶未盡登上去往山頂的扶手電梯。
葉紹瑤擺擺手:「太高了,我害怕。」
她還是害怕從山頂俯瞰的感覺,所以每一次俯衝的背後,都是她親自扛著滑雪板走上坡道,走到哪算哪。
她安慰自己,人往高處走,這是真理。
爬到半山腰得十幾分鐘,衝到山腳卻只是不到一分鐘的事,來回幾次,葉紹瑤也就覺得沒意思,好像換了個地方體能訓練。
她坐在雪道邊緩氣,抬眼欣賞千篇一律的雪景,這裡的植被和姥姥家也沒什麼兩樣,還不如去看看傳說中的天池。
但他們沒有這趟行程,葉紹瑤心道來得不值。
有一對情侶從坡上滑下來,男生給女朋友展示著自己拿手的「落葉飄」,左右橫滑,真像一片落在秋日的樹葉。
但狂風攪亂落葉的軌跡,一個失誤,男生鏟了葉紹瑤一身雪。
女生一驚一乍忙著關心男朋友,男生也拍拍手目無二視,壓根沒看見自己的傑作。
葉紹瑤有些鬱悶,這錢還是花得值,雖然體驗感極差,但氣是受足了。
她在雪地里打坐,嘴裡念叨什麼「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還是季林越把她從雪堆里撈起來。
「聖誕節早過了。」
「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堆成雪人?」
葉紹瑤仗著雪鏡給她的安全感,拋了一記白眼過去,還能因為什麼。
然後是一個聊天局。
兩人靠邊倚著雪場的鐵絲網,偶爾扯一些不著五六的話。
剛才的葉紹瑤似乎以問號結尾,可能是問晚飯吃些什麼,可能是問接下來該去哪,季林越沒回答,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問題已經打磨得很簡單,他問出口:「葉紹瑤,你想過放棄女單嗎?」
「我沒想過。」
葉紹瑤回答得很乾脆,從她走上冰場的那一刻,她就確定,自己的未來屬於這裡。
她是不會退出的,她才十五歲,是即使遇到多大坎坷多大痛苦都可以站起來走出去的年紀。
「我是說,」季林越有些猶豫,「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
葉紹瑤沒明白。
「轉項,和我一起。」
她覺得有意思,乾笑著:「你想轉哪去?」
「雙人滑,或者冰舞。」
葉紹瑤帶著頭盔,雪鏡和防寒服將她遮掩得嚴實,她靜靜站在那裡,季林越看不見她的任何表情。
「這只是一個非常不成形的想法,你沒必要……」回答。
「好。」
葉紹瑤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猶豫的他下定決心的最重要關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