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死段知影。
不要死!
感應到小貓的恐懼,方才一句一句往外趕,猶如被魘住了的段知影猛然回神,趕忙雙手將小貓捧到臉側,與它相貼安撫: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人有肌膚相貼的渴求,小貓也有。
被段知影細心安撫,妙妙終於冷靜下來,一下一下舔著段知影的手指。
在寒冷冬日街頭,一人一貓互相取暖。
畫館的館主就是這時候出門來的,大概本來只是好奇誰在櫥窗口站了這麼久,走近才認出段知影,年輕女人一僵,面露惶恐又驚喜的神色:
「您是……段總?」
「你好。我們合作過?」
「暫時沒有這樣的機緣……」館主笑道,「不過我早就聽聞段總的大名。您是對這幅畫感興趣?」
「嗯。這幅畫在售嗎?」
「是我興趣使然畫的,不是售賣品。」
段知影抿唇。
館主又說:「幸得段總賞識,我願意將它贈予能欣賞它的人。」
「……」段知影輕笑,一些商人才可意會的暗示在眼神交流間完成,「那就感謝女士割愛。」
館主將人迎進館中,為段知影打包了畫作,段知影主動討要了對方的名片。
簡單溝通幾句後,段知影突然又問:
「這附近哪裡能買到水彩?」
館主說:「買的話要驅車十幾公里。不過我這裡有的是私用庫存,段總不嫌棄,可以挑一套帶走?」
這回,段知影主張支付市價,館主也沒推脫,照價收了。
段知影一手抱貓,一手拎著畫和繪畫材料,返回車上。
妙妙被放在副駕固定好的小盒子裡,回頭看后座的東西,好奇看向段知影。
注意到小貓視線,段知影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輕描淡寫道:
「想畫畫了。」
想!畫!畫!了!
聽到這四個字,妙妙險些要從盒子裡蹦出來。
它興奮極了,畢竟剛從段南尋那兒聽說過段知影的往事,得知段知影的一部分幾乎隨溫妙然的死亡一起消散,它本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段知影作畫,或聽到這個人說出「想」這種表達個人渴望的詞!
就像不會相信一堆已經燒盡熄滅數年的炭火,忽然在冬雪之上,爆出碎光,重新燃燒出烈焰。
可現在,它聽見了!
段知影說他想畫畫了!
「喵嗚~喵嗚~喵嗚~」
小貓一般是不叫喚的,此時一聲接一聲綿延著,顯然是情緒激動,不叫出聲,小小的身體承受不住巨大的喜悅。
見它如此,段知影在紅燈間隙揉了揉它的腦袋,莞爾:
「你怎麼比我還興奮。」
妙妙當然興奮了。
夢想,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小貓的腦子裡依稀出現些畫面,閃爍的秉燭夜讀的視野,因視角主人的睏倦而耷拉下來的眼皮,畫面頻繁看不清。
它不知道畫面的當事人是誰。
但它能感知到那個人的心情——
苦澀,又甘之如飴。
疲憊,卻動力泉涌。
它所體會到的,是一個人對夢想極度重視的熱情,那熱情貫徹了其苦難的生命。
因此,當它得知段知影對夢想重燃興趣,幾乎等於看到隨溫妙然一起死去的那部分段知影,正在一點一點復活。
*
黎黛所租的院落,有專人打理。段知影帶著妙妙到達時,由其引著選好房間,不待將隨身行李拆包,他就先支起畫架,調好色盤。
筆尖的貂毛沾了點霧藍灰,懸於畫紙上空,卻只有筆尖的陰影投落,白紙尚未沾染真實的色彩。
「喵嗚?」妙妙坐在桌邊,盯著懸筆的段知影看。
它猜他有一點類似近鄉情怯的感情,期年不近繪,時隔這麼久,終於坐回畫板前,真的要落筆,需要一些勇氣和動力。
「他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提筆只能想到他。所以後來,我不畫了。」
段知影突然說著,低頭將筆尖摁回色盤剛調出的灰格子上。
見狀,小貓「嗚嗯」吟一聲,以為段知影又要放棄,有點難過。
然而下一秒,段知影提起沾滿灰顏料的筆,將筆頭砸在紙上,抹開。
恰到好處的力道,輔助筆頭將色塊抹成兩個迭加的圓。
而後,段知影又在上方的中圓頂上兩側,補了兩個小小的圓。
乍一看,一隻小貓的輪廓初見端倪。
「現在,我很想畫你。」
「喵嗚!」
眼見段知影終於作畫,甚至畫的還是自己,妙妙喜上加喜,險些要從桌面蹦下去。
它開心得左右打轉,好久才讓興奮散去,眼見段知影逐漸專注,便安靜停下來欣賞,眼見那畫紙由原本單調的色彩,逐漸變得斑斕。
色塊一片又一片,一絲又一絲迭加,像一個人逐漸豐盈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