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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貓的身邊,掛著一幅驚艷的畫, 畫上是玻璃小貓,色彩和光影的運用, 精巧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段南尋雖是外行, 但作為富商,常年混跡所謂上流圈層,總少不了進藝術館「陶冶情操」的社交活動。

久而久之, 他也被薰陶出點基礎的鑑賞能力。

眼前這幅畫的主題和立意, 或許因為過於隨意, 暫不足以被陳列進那些展館裡。

但段南尋能看得出, 作畫者的功底,不遜於他所見的那些現當代「藝術家」。

而擁有這樣功底的人,是曾被自己簡單粗暴否定、不曾嘗試再了解才能、不再傾聽思路的長子。

念及至此, 段南尋內心懊悔難當, 正扭頭要走,腳邊不小心踹到花盆,發出鈍響。

段南尋心一驚, 猛然抬頭。

室內的段知影已然循聲看過來,發現了他。

青年人嘴角淺淡的笑意逐漸凝滯。

這神色的變化刺痛段南尋的眼睛,仿佛自己的出現,是阻礙段知影快樂的唯一存在。

但很快,段南尋看到段知影停止了表情變化,勾起嘴角, 露出一個克制且禮貌的微笑。

以真實情緒判斷,段知影的那個笑,還是顯得生澀疏離。

但對段南尋而言,卻已經是他十年沒見過,長子主動對自己釋放的善意。

哪怕是一個假笑而已。

段南尋站在原地,沒有走,只皺緊眉頭。

段知影也抱著貓,沒有回身,直視段南尋。

父子倆陌生又熟悉地對視,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究竟長什麼樣子,第一次發現對方眉眼中有著自己年輕時相似的英氣與果決,第一次發現對方鬢角斑白、眼角紋深。

一些情緒在段南尋沉寂已久的心頭鼓動,他突然開口,發出令自己都意外的邀請:

「段知影,聊聊?」

一個古板得稍顯迂腐的中式父親,或許能對成年兒子作出的最親近的表示,便是連名帶姓喚對方,然後問他要不要聊聊天。

聞言,段知影先是錯愕,大抵沒料到父親會發出這樣的邀請,片刻緩神,又笑。

這次的笑,不再虛偽。

多了幾分真實的活人氣。

「好啊,爸。」段知影回道,「但只聊天有點干,要不,稍微配點酒?」

*

小貓傍晚因為畫畫的事太興奮,被段知影三兩下就哄睡著了。

父子二人難得有了獨處的空間,坐在院中躺椅上,就著月光喝啤酒。

涼亭架子上盤的藤蘿在冬季枯萎,只剩光禿禿的枝蔓,瘦巴巴地扒著竹架。

抬頭透過稀疏藤架,就能看見蕭條月影。

讓望月的父子二人氛圍更加淒靜。

段南尋發跡後,習慣了喝各種名貴洋酒,但他永遠不會忘記年輕時和朋友們「鬼混」,坐在街邊訴苦時,灌的一打又一打啤酒。

那是種粗暴的、狂野的發泄。

段南尋起家後,以為再沒機會重溫那種感覺了。

他哪敢想,居然真給他找到了機會,可以不顧形象地放肆喝啤酒。

他又怎麼敢想,陪自己一起喝的,居然是和自己關係僵硬多年的長子。

段知影就坐在段南尋並排的位置,眼見父親已然喝得上臉,避免意外,他就沒有多喝。

幸而段知複印件來也不好酒,他不喜歡腦神經被麻痹得失控的感覺,唯恐自己喝醉後大腦放縱,讓他夢見一些不該夢見的人。

不過,現在他敢喝了。

因為他有了希望。

一種,那個人不再是不該夢見的人的,渺茫又真實的希望。

也因為他和那個人約定好了,自己會照顧好自己。

那個人對他說過,要和家裡人好好相處,必要的時候,允許他喝點酒。

他本不確定自己記憶里的承諾究竟是否真實,但現在,這種可能性冰消雪融般緩慢地,將內里的真實剝出來給他看。

段知影有了底氣。

所以他此時此刻,坐在這裡。

和父親一起,和酒一起。

攥著鋁製啤酒罐,段知影隔一段時間才抿一小口,酒味並不好喝,但泡沫在舌尖跳躍,抽絲剝繭滲透進神經,是種新奇又迷離的體驗。

忽而,他耳側傳來段南尋的聲音:

「我第一次看你喝酒,有點……不,是很意外。」

「我自己都意外。」段知影輕回。

父子倆在寒風中靜坐飲酒這麼久,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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