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屋子裡唯一的灰色,沒有任何同伴的、孤獨的灰色。
他看向遙遠的白裙人,他攥著拳發力,試圖讓自己變成白色,然而不行,他再度攥拳發力,試圖讓自己發光,還是不行。
他看向近處的黑色人們,他靜靜看了許久許久。
小迷你人做了一個決定,他重新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他將小王冠戴好,調整得端正。
他從心口掏出一個黑色的叉,貼在了自己的嘴上。
叉的黑色像顏料,流動著淌開,將小迷你人染色。
最後,小迷你人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的、也瀰漫著霧氣的人。
……
這個故事,妙妙看懂了。
段禮顏的失語是心因性的,這病因的由來,無奈又必然:
孩子一出生,就面對三名尚未處理好自身的「業」的父親與兄長,就面對一位雖能量足夠,但為了避免侵染與個人實現,總得頻繁遠離家庭的母親。
孩子是聰慧的,但並非全能,沒有生來自帶高能量與高情商,不能主動治癒他的家人,無力主動修復家庭關係。
他們在彼此磨合的過程中,有過避讓,有過誤解,偏偏又都是不善言辭的個性,錯誤便隨著時間滾起了雪球,積累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化解。
局外的小貓能看清事變的每一個節點,看清每個人在裡面犯的小錯誤。
可小貓也清楚明白,置身於局內,每個人卻又都做到了自己的極致,不曾犯過錯。
獨立的小瑕疵不會造就惡果,但一個又一個瑕疵,卻會。
一個死局,就是這麼養出來的。
局內人已經融化其中,難割難解。
這時,就需要天降局外的變量,亦或死局的起點。
作為那個變量,身兼不自知的起點,小貓全然讀懂了死局的具象化——
眼前這個被家人「桎梏」的孩子。
*
段禮顏的語言敏感期,表現得很早。
不到一周歲時,小孩就已經有了語言的概念,聽到大人說「媽媽」或「爸爸」時,會盯著說話的人看,久而久之,再聽到「媽媽」這個詞,他會看向黎黛,聽到「爸爸」,他會看向段南尋。
段禮顏開口模仿出「媽媽」的發音時,剛滿一周歲,能穩定主動輸出「媽媽爸爸」這樣的稱呼時,也才一歲半。
許多人都夸這孩子有天賦,長大後一定很會說話。
這天賦也成了雙刃劍,讓段禮顏在年幼時期,建立起對語言偏頗的印象:
能被聽見的、得到響應的語言,才是有效的。
否則,語言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大概兩歲不到的時候,段禮顏發過一次高燒。
這個年紀的嬰孩正是脆弱的時候,被病毒侵擾處理不當,甚至容易殃及性命。
這也正是當時年僅兩歲的段禮顏唯一的感受:
要死了。
才出生沒多久,就已經要死了。
他的身體火燒火燎,太陽穴中間有針穿來穿去,疼得他蜷縮起小小的身體,想哭都擠不出眼淚,因為身體內的水分在被高溫蒸發。
他記得床邊總有個女人,不是大家常在他面前喚的「媽媽」,但會定時定點給他餵預存的母乳、換尿布,偶爾也會用彩色玩具在他眼前晃。
但大多數時候,他都看不見她,只有他哭得很大聲時,那個女人才會從不知哪個地方跑來,照顧他。
他從喉嚨里擠出呀呀的叫聲,但聲音太虛弱,只能在這間房間裡流竄。
……甚至強不過房間外電子設備外放視頻的嬉笑聲。
求生的本能,他繼續發出聲音,嬉笑聲的來源處一定有人,只要他的聲音能被聽見,就會有人來救他。
「媽媽……嗚嗚……媽媽……」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弱又啞。
他的聲音沒被聽見,失去了意義。
他的聲音,救不了他的命。
他聽見遙遠的嬉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
嗡——
像是高溫將大腦內的某根弦崩斷。
這是他最後聽見的聲音。
他暈了過去。
再有意識時,周圍是一片混亂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