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著,看著小寧祐逐漸忘記了那個只來過幾個月的、奇怪的哥哥,那個會給他煮一碗麵,會特別厲害的劍術,會很多很多東西的哥哥。
小寧祐漸漸長大,懂了事,每日也在樓里幫忙端茶倒水,他機靈討喜,又隨秦娘長了張白生生的俊俏小臉,樓里姑娘誰不喜歡他?
於是又漸漸在姑娘們那認了些字、學了些雜七雜八的曲舞手藝,第一次偷學時被秦娘擰了耳朵——
「我生你養你,是叫你學這些的?我看你也別在樓里呆著了,我送你出去讀書。男孩子家的,整日混在煙花之地,算什麼?」
寧祐躲來躲去,躲她的打,討好道:「哎、娘!娘!別打了!」
「你還喊!」秦娘一甩袖子,「你是我撿來的,喊我秦娘,懂不懂?不是我親生的!」
寧祐趕忙喊:「秦娘、秦娘!」
他知道秦娘的苦心,若只是樓里收養的孩子,雖然受些非議,到底不真的影響什麼。
但他總心疼對方,私下裡不肯改口,秦娘卻怕他喊順口了,漏了陷。
秦娘心不硬,他一服軟,便收了手。
寧祐笑嘻嘻過來給她捏肩:「那些怎麼了,樓里姐姐懂的多著叻。去什麼別的地讀書,我看就姐姐們教的字啊詩啊也不錯。」
「別吊兒郎當。」秦娘翻他一個白眼,嘆氣道,「你以為認字就可以?送你去別人門下讀書,為的是個正經身份,你以為光認字就可以考學啊?」
「那就不考學啊!」十一二歲的中號寧祐理直氣壯,「我就一輩子留在流春樓不出去了,總得需要端盤子的吧……哎喲!」
秦娘狠狠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孩子話。」
所幸小孩子的心思一天一個樣,過不了多久,他又有新的想法了,央著秦娘說要學武。
說什麼學好了去仙門,學差了也能參軍不是,被秦娘好一頓揍——個不省心的,修仙問道、當兵打仗是那麼簡單的?!死了活了都不知道!
寧祐笑嘻嘻應了,等到空閒時,不知從哪裡自己打了把木劍,半玩半耍地練著玩。
他就這麼在流春樓度過了十個春秋,從六歲到十六歲。
他抽條成了高挑的少年,身上有著薄薄的、平日裡體力勞動而來的肌肉,他曬了太陽也不黑,還是白,在人群里鶴一樣顯眼,笑起來露出犬牙,還是一如既往討喜。
這時候的他和一百年後濯爾清再見到的寧祐已經很像了,只是脾氣迥異。
【這時候怎麼這麼招人疼,後面犟得很,撓人疼……】玄枵看得津津有味,不忘點評。
他心裡發癢,很想把人群里那隻樂滋滋的小鶴抓過來好好揉巴揉巴,給揉進血里肉里。
濯爾清沒有說話。
他仔細看著。
「阿寧,你又從哪回來?一身髒。」長春已經成了樓里的老人,臉上也生了皺紋,還是看著樓,說話依然不好聽,「當心秦娘子見了又罰你。」
「我去打柴賣呢!」寧祐笑起來,「待會就去沖個涼,你可別叫我娘知道,她囉嗦。」
今日賺得不少……
他盤算著,他這麼大了,打柴也好、干雜活也罷,或者去哪裡當個學徒,總能養活他娘了,再攢攢錢,就可以接秦娘出去過日子。
要不是秦娘不樂意他去參軍,他攢錢還能更快。
「哎呀,右右!」後門那邊闖出一個小姑娘,一面跑一面道,「你怎麼還在這裡?!你還不去院子裡看看!秦娘不好了!」
寧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直到他看清那小姑娘著急的眼淚,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一場鬧劇,而是真的。
他來不及整理,急匆匆往家裡跑去。
濯爾清嘆息一聲,跟在他身邊。
這麼些年,樓里的人來來去去、去去來來……終於,秦娘在這一年也去了。
第27章 我是寧家的長子,也是你的兄長。
寧祐確乎已經是個能夠抗事的少年了。
他冷靜地處理完秦娘的後事, 對方給他留了不少余錢,加上他攢的部分,風風光光給秦娘下了葬。
「你傻呀, 你把錢都花了, 後面怎麼辦?再說我們這的人, 搞得再好,人家也要指指點點的。」長春看著心疼, 私下裡偷偷跟他講話,「秦娘子知道你孝順,給你留錢是想你好好過日子。」
寧祐笑了笑:「怎麼會,我有手有腳的,怎麼都能活, 何況一輩子也就給她花這麼一次。」
他看上去並沒有多傷心,叫眾人稍稍放了心,直到有一日他和送菜的伙夫打了架。
據說是伙夫和人閒聊, 講什麼「哎喲,聽說是得病去了」「這樓里還能有什麼病啊」,兩人一陣大笑。
路過的寧祐便問:「什麼病呢?」
「風月場裡的人,得花柳病唄的, 千人騎,髒得嘞。」那伙夫是新來的,不認識他,見他年輕俊俏, 調笑道,「毛都沒長齊, 就來問這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