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笑眯眯地與他說了兩句話,他也沒聽進去,只是胡亂地點頭,看著心不在焉。
風過桃林,枝葉搖曳輕響,水聲潺潺。而晏沉低沉的聲音在其中響起時卻並不吵鬧,有種若隱若現的模糊和遙遠,很輕鬆地就催起了人的倦意和醉意。
謝濯玉睡著了。
晏沉望著面色酡紅的人,無聲地笑了出來。
他就說啊,這酒醉人得很。
連他現在望著謝濯玉都覺得有點醉了。
心念一轉,他仰起頭去望旁邊的巨大桃樹,目光仔細地掃過開在枝頭的嫩粉桃花,像是在尋找什麼。
好一會後,他站了起來,飛身而起伸手就折了一根桃枝。
黑色的寬袖翻飛,他的身影像只黑鳥。
穩穩地落地,晏沉湊近又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驚動醉在夢中的人。
——而那根他覺得是最好的桃枝正靜靜地躺在謝濯玉的臉側,枝頂的桃花幾乎要抵上紅潤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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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往往是現實的折射、是回憶、更是欲.望。
眾生都有夢,仙人也會做夢的。
但謝濯玉心靜如水,很少做夢。
但這一日,他卻做了個夢。算來,應該是百年來的第一場夢。
夢醒後就記不起夢見了什麼,又夢見了誰,只記得夢裡有嬌艷欲滴、好似雲團一樣的桃花。
有低沉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桃花的馥郁幽香悄悄地紮根在心底被埋藏起來,直到很久以後他忘盡了前塵都沒有消散。
北境極冷,嬌弱的花草難以存活。
謝濯玉封君後的洞府在北境最高的那座山上,經年被不化的雪覆蓋。
這樣冷上加冷的環境,沒有野生的桃樹能活下來。
但他偏偏在自己院子裡養了一棵桃樹。
他設下特殊陣法、跑到南境尋特殊的靈壤與靈泉,費盡心血,只為了去養那株桃樹。
其實那不是很名貴稀有的品種,開的花也跟普通的桃花一樣。
但是他就是很認真地養著,一養便是三百多年,養得很好。
問月君喜歡桃花,跟他與血河是宿敵一樣,是仙界人盡皆知的事情。
但個中緣由卻是無人知曉。
謝濯玉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執著。
他只是習慣了在桃樹下的石椅上靜靜坐著,好像在等一個人。
只是習慣了在房中書案上的玉瓶里插上一根桃花枝。
枝上綴著的桃花鮮艷欲滴,團簇著如粉色的雲,散發著淡淡的香。
他能盯著看上很久很久。
那明明是最好的一枝,只看一眼看知道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可他總是在凝望許久後覺得差了什麼。
好像永遠差一點,可是拼命去想到底差了什麼卻又尋不到答案。
只是會在那一瞬突然地生出巨大的悲傷,好像他已經永遠失去了什麼。
有什麼東西在呼之欲出的下一瞬就碎在心底,辨不出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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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玉——」又一聲熟悉的呼喚傳進耳中。
謝濯玉悠悠轉醒,一抬眼就是宗堯的笑臉。
「第一日結束了。師尊讓我帶你去分給你下榻的院子。我到處找你呢,問了許多人都說沒看見你,」宗堯笑嘻嘻地就要來拍他的肩,被他往旁邊躲了一下,「怎麼睡在這了。」
「醉了,」謝濯玉揉了兩下眼睛,語氣很淡,如往常一樣,「沒事,已經醒了。」
宗堯點了兩下頭,又指了指桌上的桃花枝,臉上的好奇與探究轉化成瞭然:「我就說,你怎麼會折桃枝,原來是醉了。」
謝濯玉只記得自己循著水聲走到了這,坐了一會就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他伸手捏住花枝舉起來,蹙眉看了一會,仍是沒有記憶,便覺得應該就是宗堯說的那樣。
喝醉了後折桃枝……謝濯玉臉有點熱,垂眼看著手裡的桃枝掩住眼裡的不好意思。
「走吧。」他站了起來,率先往外走。
宗堯很快地跟了上來,瞅了兩眼他橫抱著的桃枝:「這枝我看著是開得最好的,你倒是會折。」
說著便想伸手去碰花苞。
謝濯玉下意識往邊上挪了兩步,手臂微微抬起擋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為自己這個反應愣住了,表情有一瞬看著很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