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儘管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也趕巧,老爺正嫌不體面呢,丁家就打發他們大爺送來一對看門的鐵獅子。老爺一瞧,正好,就給立在二爺墳前了,說是要給二爺看家護院。」言訖暗瞟西屏一眼。
西屏梳頭髮的手頓了下,又接著往下梳,一梳到底,烏蓬蓬的秀髮邊,發出低聲的咕噥,「丁家大爺——」
「你還記得那丁大官人麼?從前到過咱們家兩回,家裡是在山西開冶鐵場的,潑天的富貴,論財力,比咱們家還略強些呢。」
西屏假裝不記得,搖了兩回頭,「不過好歹要多謝人家,還記掛著咱們二爺。」
「他和咱們二爺原就是朋友。」
「朋友?」
她丈夫那些所謂朋友,她是知道的,不是都是撮哄著想占他些利,誰真心實意看得起他?男人縱然是做了皇帝,床笫之事上無能,也要暗被同類瞧不起。想必那丁大官人和他做朋友,也不過是盯上了他某件東西。如今他死了,也就到了該下手的時候了。
西屏覺得有雙眼睛在鏡子背後盯著她,一絲悚然。她也料到了,老爺太太派了如眉來,就為一面透點消息給她,免得將來忽地說出來驚嚇了她;一面又為循循善誘,哄她答應;再一則,也為防備她有逃跑之心。
跑?能跑到哪裡去?是他們多心了。
她裝痴作傻道:「噢,我想起來了,從前是見過一回,到咱們家拜過年。」
「就是他。」如眉試探著走到鏡前來,「奶奶瞧他長得如何?」
「真是一表人才。」
話音甫落,就聽見外頭樂呵呵地問:「誰一表人才?六姨要夸只管當著面誇我,我受得起,何必背地裡說?」
只聽聲音便知是時修,西屏從鏡里看他下,不禁笑著剜他一眼,「不要臉。」
如眉不好說了,從鏡前走開,迎去將竹簾掛起來,與他隨便福了個身就出去了。時修回頭看她一回,反剪著手走進來,諷刺道:「六姨這丫頭不像個丫頭,倒像個主子。」
西屏由鏡中窺著他笑,「你別去惹她,她脾氣大,連你也要罵。」
「您的丫頭,我惹她做什麼?」他一屁股坐在榻上,「只是替您抱個不平,姜家連個丫頭都這樣頤指氣使的?」
「誰管得了她?」西屏起身,那凳子咯吱一響,她將後腰抵住妝檯,雙手反撐在桌沿上,笑吟吟地道:「她是你姨父收用過的人,雖然沒有名分,可姜家上下都拿她當姨奶奶看待。」
不是說姜二爺有些不中用,怎麼還收用房裡人?大概是強充面子。不過這話不是他能問的,他只將腦袋仰在窗台,像是在不屑地笑著。
西屏方才那片懨懨的神情全不見了,眼睛逐漸放亮,歪著腦袋扇著睫毛,絞著一縷頭髮,「大晌午的,你來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