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銘恩無言地看著她,那輕快又促狹的表情,使她的訴苦完全沒有說服力。
他不言聲,越棠就笑吟吟地盯著他,不肯鬆口。讓高傲的人折腰,日日跪在她榻下伺候她的雙足,想來是很屈辱的事吧!可巧
了,她就喜歡看他掙扎的模樣,傲骨一寸寸折碎落到她手裡,她捋順了,再拼成自己喜歡的形狀,想想就快樂。
「這有什麼可猶豫的嘛,賣力氣哪有賣手藝划算,你若點頭,往後就不用去後苑干雜活了,只留在我院裡,隨傳隨到。」邊說邊穿上鞋,下地款款走了兩步,廣袖一拂,幾乎甩在他臉上,「趙銘恩,只要讓我高興,大有你的好處。」
香風浮動,清淺的脂粉氣味撲了他滿臉,趙銘恩一窒,幾乎被她逼退一步。這不經事的天真女郎,好像逐漸生出了鋒芒,如此做派,隱隱有長公主鳳儀。
倒顯得他適才一念之間的憐憫,很多餘。
趙銘恩垂眸說:「多謝王妃抬愛,但奴就不挪地方了,王妃有需要時傳喚奴就是,奴必盡力為王妃排憂解難。後苑雜事,都是奴的分內,若撂開手,對不起王府給奴的月錢。」
好敷衍的藉口,越棠嗤笑。
不過他不願意,強留也沒意思,越棠朝他擺了擺手,「隨你的便......行啦你先退下吧,明日我再傳你。回去好好養傷,晚上我打發個小廝過去,你傷口不能沾水,沐浴擦身什麼的,自己一個人恐怕料理不來。」
趙銘恩怔了怔,前一句還氣焰囂張,下一句就細緻入微體人意,這善變的本事,真讓人跟不上趟。
艱難地擠出一句不必了,「奴可以自己來......」
越棠嫌他囉嗦,故意說:「不要小廝幫忙,難不成想要女使伺候你嗎?趙銘恩,你好大的膽子。」
趙銘恩識相地閉上了嘴,放棄與她溝通。回到後苑的小樓,喝過晚間的藥,梳洗完後早早睡下。也不知是不是藥里添了安神的成分,這一晚睡得格外黑甜,平常有點響動都能驚醒,今日勉強睜眼時,屋外都有人在檐下叩半天窗欞了。
「......趙銘恩,趙銘恩!」
他還沒醒過神,下意識清了清嗓子,算是回應。
一窗之隔,那女使耐著性子說:「醒了就趕緊收拾收拾吧,王妃命你去聽差。」
女使離去後,趙銘恩撐起身子坐在榻上,伸手支開窗縫,望天辨日頭,時辰卻還早。睡久了腦袋發懵,片刻後慢慢收攏神識,不由牽唇苦笑,這一大清早的,王妃就要找他捏腳了嗎?
結果不是,他到王妃院中時,卻見她已經穿戴齊整,立在正殿檐下,由邊上女使挽上披帛。遠遠見了他,眼神一亮,揚聲喚他到近前。
「來啦,今日感覺如何,還發熱麼?」
趙銘恩簡單回答好多了,目光微抬,一雙銀地紅紋雲頭履映入眼帘。寶相仙紋端莊富麗,是貢緞上常見的花樣子,貴氣有餘,靈巧卻不足,因此年輕女眷大多不怎麼愛用,可她不在乎,足見這位睿王妃在穿戴打扮上,興趣平平。
一個念頭轉完,趙銘恩才驚覺異樣,心中一哂,自己竟有閒心想這個。
只聽她說:「今日我要出門,你隨我一道。」
出去拋頭露臉,對趙銘恩而言還是有些風險的,總要問明白緣由,也好隨機應變。
越棠娉娉婷婷在迴廊間穿行,聽他問,回過頭來神神秘秘一笑,「先前與你說過我阿兄的事吧?長公主說,駙馬帶回來消息,阿兄今日又去會見那位宮人了,我得去瞧瞧,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而且總鬼鬼祟祟的算是怎麼回事?對人家女孩兒也不公平,不如當場將他們拿個現行,該斷則斷,或者逼阿兄負起責任來。這種事哪裡遮掩得住,遲早會上達天聽,到那時候可就禍及滿門了。」
趙銘恩不贊成她的做法,本不想多言,可那張興致勃勃的燦爛笑臉戳在眼裡,單純得令人髮指,無可避免地激起了他的責任心。
他斟酌道:「王妃的兄長,是個有成算的人吧?或許此事另有隱情,王妃不如先告知令尊與令堂,請他們拿主意。」
越棠則有她的考量,「爹爹的性情我知道,他表面圓融,骨子裡卻有自己的堅持與底線——忠於社稷、忠於天子就是他的底線。我阿兄若真與內廷宮人有牽搭,被爹爹知道了,他該多痛苦啊!最後呢,多半是一咬牙、一跺腳,壯士斷腕大義滅親,將阿兄送至陛下面前領死罪......若真如此,不僅阿兄的前程毀了,爹爹一輩子修為換來的良臣名聲不保,餘生還要活在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