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好說」歸「好說」,等了半天,費小翠還是一個人來的:「沒法子,我的丫頭又鬧脾氣了,說身子不適,不見生客。您是新來的,不知道,我這丫頭從來就倔,上次那中丞爺用一千兩要梳攏(4)漸卿,我說這麼多錢都夠買三四個清水倌兒(5)了,漸卿楞是不答應,說要等什麼『有緣人』,不然就抹脖子上吊。我惹不起她,只好對不起您了!」說著,把銀子又還給了乾隆。乾隆見那個漸卿姑娘果然在雕花欄杆後面起身出去了,匆匆間只看見個背影,不由疑心費媽媽還是嫌少,又推過去道:「我拿出來的錢哪有再收進來的道理。漸卿姑娘既然不願動步,這樣,煩勞媽媽指個路,我想去見見漸卿姑娘。」
「這個……」費小翠裝著很為難的樣子,好半天似乎下定了決心,「好吧。看在錢的份兒上,我再做一次惡人。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到時候漸卿是樂意是不樂意我可不知道,萬一她又犯了糊塗做了什麼沒禮貌的事情,還得求爺您擔待。」
乾隆微微好笑,一一點頭應了,一個小大姐引路,帶他們來到後院臨湖的一間廂房門口,入耳的是陣陣幽怨的琵琶聲,乾隆拿了一個銀角子揮退了小大姐,又示意冰兒、趙明海和鄂岱退下,自己躡著腳上前,在門口聆聽著。就在此時,「嘣」地一聲弦斷了,乾隆剛要惋惜,費漸卿的厲聲從裡面傳了出來:「是誰偷偷摸摸在門外?」
「是在下長春——」乾隆正想敲門,費漸卿已「嘩啦」一聲把門拉開,乾隆正對著一雙寒潭般清澈又冰冷的美目,眼睛一時像被磁鐵吸住了一般,挪都挪不開,半日方道:「翩若游龍,艷若驚鴻,該不是洛神宓妃站在我面前吧。」
費漸卿寒潭般的眼中微起波瀾,是一種冷冷的笑意:「在我面前賣弄文采的人太多了,走吧,我要休息了。」說罷就要關門。乾隆一把按住門,嚴肅地說:「等等,長某有幾處疑惑,若今日不請教,只怕要抱憾了。」費漸卿手中本在用力關門,才發現乾隆手勁極大,這才抬頭,四下望望,仍是淡然自若的口氣:「你問吧。」
「何謂『春心如泥絮』?何謂『秋魂尚飄搖』?你的詞裡有好多話要說吧?」費漸卿臉一白,鬆開了拉門的手,輕輕蹲了個萬福,方道:「長爺竟在聽我的詞?『是非得失付閒人』,我本已死了心的,卻不想……」她突然低頭不語,只是目光偶爾一瞥,又閃電般移開。
「不想什麼?聽你的詞曲,我倒也想起韓愈的一句詩了:『生死哀樂兩相棄』。看你年紀尚輕,怎麼會有這麼深的痛苦?」
「哀莫大於心死。這些年來,只有你沒把我當個只有漂亮臉蛋身條的粉頭。長爺請進。」
乾隆點點頭走進去,冰兒也想跟上,卻不想門在她鼻子前「砰」地關上了,趙明海見她就要發作,忙勸道:「別急,外面反而好。」領著冰兒到窗邊,小心地舔破窗戶紙向裡面看。只見乾隆坐在桌前,費漸卿默默卸下斷了琵琶弦換上新的,抱著琵琶卻不彈,呆呆地望著燭火出神。乾隆試圖打破沉寂的場面,笑道:「費姑娘,你真叫漸卿嗎?名字有點怪啊。」
「漸卿漸卿,又賤又輕。你以為我這樣的風塵女子,也會有『長春』的命麼?」費漸卿諧音雙關的回了一句,太息一聲卻揮手彈起了琵琶:
「平遠江山極目回,古祠漠漠背城開。
莫嫌舉世無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
放逐肯消亡國恨?歲時猶動楚人哀!
湘蘭沅芷年年綠,想見吟魂自往來。」
這次唱的是首律詩,未按吟詩的調子,是自譜的曲,同樣的哀婉絕倫。這首詩乾隆卻聽過,眉尖輕輕一皺,復又哂道:「不愧是才女。這是近人的詩作,我沒記錯的話,是查慎行的《三閭祠》。寫得頗不錯,不過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