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鑒道:「我這些年也算是閱人無數了,若論心腸,倒是前面的邵縣令好,可惜宦場不順,還是人太老實的緣故。但現在這位,又太不老實了,他以為他後台鐵硬,其實我早知道他亦不過是用錢鋪路罷了!」轉臉對英祥道:「你也不用怕他和盧寶潤。周祁愚蠢且貪婪,真敢動你,你叫家裡人來找我,我手裡有的是他的把柄,管叫他服服帖帖的!而盧寶潤,他有他們家老太爺壓著,老太爺雖然上頭有人,但畢竟不能不顧名聲。倒是你這麼好的文采,讀書又透,求個功名在身上,以後即便見到縣太爺們,也不用下跪問安,算是有了個縉紳的身份。」
英祥遲疑道:「我外鄉來的,到現在戶籍上標的還是暫住,去哪裡弄祖宗三代的身份來應考?」
錢慎思笑道:「你和邵大令一樣老實!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麼事情辦不了?何況他現在已經是州同知,雖然沒有實權,但好在人品不錯,從不得罪人,幫個故友辦個入籍,再冒個身份應考,不過知會一聲,打個招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其實到了場中,反而做不了假,所以一般人都蹭蹬在上頭呢。你要是有那個天分,不妨一直考下去,將來不定誰是誰的上司,誰該參拜誰呢!」
一直往上考,英祥是想也不敢想的,真考到殿試,他還去面見乾隆,聽候傳臚不成?不過弄個生員的身份在身上,確實多了很多便利。他這段日子常常幫縣令擬定生員們年考卷子,八股文沒有做過也見過不少了,其實說穿了也不是多難的東西,練個幾篇熟熟手估計也能考個八_九不離十。
方鑒見他沉吟不語,便又與錢慎思說幾句閒話,英祥平素見他們倆總是淡淡的,這時才知道他們是不露聲色的知己好友,一和氣一嚴厲,一紅臉一黑臉,在蘭溪這些年,不光胥吏們不敢稍有欺凌的意思,連幾任知縣都不得不恭恭敬敬的。這也是之所以周祁一開始飛揚跋扈,他們就齊心辭差的原因。英祥也有些好奇,覺得不會就簡單辭差那麼便宜,不過開不出口來問人家的秘辛,倒是錢慎思,仿佛看出了英祥的心思一般,先舉杯和他碰了碰,才笑眯眯說道:「希麟,我們這一年冷眼瞧你,確實是個端方的君子,且不會端方得執拗無能。所以,雖然相交淡如清水般,我們心裡還是把你當自己人看待的。」方鑒亦是含笑點點頭。
英祥心裡不由有些感動,舉杯道:「我一個後生小子,一路從下民走上來,多虧兩位先生提攜!今日薄酒,不成敬意啊!」
錢慎思笑道:「忘年交也是難得的!希麟小友,我們反正要走了,也不怕你知道,咱們這位周縣令,做不長久了。你素來嘴嚴,我可以放心的告訴你。」
英祥凝神聽來,才知道官場的這些齷齪奧秘。原來,衙門中上下應酬、里外開支,都有固定數目,錢糧師爺一任任相沿下來,不敢稍有增減;而錢糧師爺離任時,這本帳本也不是輕易就可以移交的,一般由後任的錢糧師爺或縣官私任的帳房先生出面,花上幾百兩銀子把它「買」下來。這位新任的周縣令自以為在巡撫面前花了幾個臭錢就很得臉了,漸漸越發張狂,不把幾位師爺放在眼裡。方鑒辭差,他還有些不舒服,聽說錢慎思有要辭差的意思,正巴不得!他要緊派自己的私人——他的小舅子——去接差。這位舅爺仗著自己後台硬,根本不把錢慎思放在眼裡,連方鑒的暗示也裝作不知道一般,非要打個三折來買這本帳本。
錢慎思知道他的身份,且好友的暗示已經打過去了,還不知趣,也不必多言了,乾脆一文沒要就移交了帳冊。其實他已經在帳冊上做了手腳,譬如應孝敬上司一百兩銀子的,他改成了八十;該三節的土儀例規,他改成了折干……這些孝敬的東西本來就是暗來暗往的暗門子,上司發現打了折扣又不好明著去要,心裡恨得牙痒痒,只好暗地整些小鞋給周祁來穿。周祁只覺得自己近來容易碰壁,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錢慎思笑道:「說個有趣的你聽著玩:前兩日是金華府府尹喜源大人的添孫之喜,屬下各州縣案例都要送賀禮的。咱們這位周太爺按本子上寫的,可可地送了六十四兩,比原來的例規少了三分之一。而且送禮的籤條原該是你書啟師爺寫的,裡頭哪些需避諱都很分明,他不知道,也不來問,直接寫了『喜敬六十四兩』的字樣。咱們這位喜府尹特重名諱,這張條子,又把錢打了折扣,又犯了他的名諱,心裡哪有個不氣的?還不如不送的好!」
他喝了口酒,方鑒眯了眯自己的三角眼,冷冷笑道:「你看吧,周祁他搞得天怨人怒,還自以為道學森然。其實下頭從胥吏皂隸起,有誰服他?我們三個一齊卸任,他有一絲表示麼?博先生不過說了幾句率直話,他勾結著盧寶潤來栽害誣陷……這樣的劣跡斑斑,早就眾叛親離了。只要府尹那裡一張條子、或一句臭話傳到上面,他就該乖乖滾蛋回家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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