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青只試了兩次。過去他從沒來過這, 一方面是因為邊紹愛玩、經常在會所留宿, 一方面是因為……他對和老宅相差無幾的環境有些應激。
而此刻, 簡青環視四周,恍惚竟覺得十分陌生。
邊紹喜歡熱鬧,喜歡金碧輝煌。
屋內的裝修卻截然相反, 素雅,舒適, 簡青抿唇,路過成雙成對的鞋櫃, 路過客廳空蕩的電視牆, 路過掛著沙袋的健身房。
他走進臥室。
遮天蔽日般, 天鵝絨層層疊疊, 厚重簾幔垂落,罩住寬大的歐式四柱床。
像是為一隻怕光的吸血鬼量身打造。
半開放式的衣帽間空了半邊,仿佛曾經掛過什麼又被取走,磨砂玻璃後, 清一色的男士護膚品擺在洗手台上,瓶瓶罐罐排列得十分整齊。
窗戶則關著,空氣中瀰漫著股沉悶的味道,簡青蹙眉回身,用指腹摸了摸樣式復古的布藝檯燈,一層薄灰附著外層。
別墅的主人應該已經許久沒在這裡住過。
……但客廳顯然缺少類似的痕跡。
什麼原因會造成如此古怪的「區別對待」?推己及人,簡青認為是記憶。
帶著些許試探,他伸手拉開簾幔,華光內斂,絲質床品如流水般瀉下,整體呈深紅色,兩個柔軟的枕頭相互依偎。
這約莫是簡青最討厭的搭配:
人躺在上面,像倒進了血泊。
乾淨,整潔,沒有異味,除開純粹出於私心的負面評價,他並未發現任何古怪,正當簡青暗道自己多疑、準備合攏簾幔離開時,光線變幻,他忽然掃見什麼。
在實木床柱的內側。
那裡缺了塊漆,細細長長的一道,邊緣粗糙,高度剛好是成年人躺下之後胳膊能夠到的極限。
——抓痕。
而且是用力掙扎導致的抓痕。
以眼前家具的質量,除非養了貓、或者擁有貓的指甲,否則很難做到這點。
可歸根結底,它不過是一道抓痕,硬要說也能找到許多種解釋,簡青卻像打開魔盒的潘多拉,下意識要將它蓋回去。
他今天真是太衝動。
小心退出臥室,簡青垂落睫毛反思,聽了葛女士的三言兩語,沒聯繫邊紹便私闖民宅,易地而處,他肯定會生氣。
其實想知道答案很容易——張開嘴,直接問就是了,邊紹對自己撒謊,他完全有資格要求朋友解釋。
沒錯。走吧。
先去找邊紹。
偏偏理智將簡青定格在原地。
或許是因為系統和穿書者的存在已經將他磨礪得鐵石心腸,又或許單純是因為受害者一欄的兩張面孔太年輕,他無法完全憑感性忽略那些微妙的疑點,更無法自欺欺人,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久違的頭痛重新找上簡青。
這棟別墅採光差窗戶少,設計極其封閉,他屈指鬆了松領帶,準備找個地方透氣,胳膊不小心撞上拐角處超過兩米的巨幅裝飾畫。
幻夢般,五顏六色的油彩漾開漣漪。
以假亂真的電子屏亮起:
【請輸入密碼。】
防磕防撞的玻璃隱約映出張冷冽的臉。
欺霜賽雪,連驚訝都顯得平淡。
好似某種隱晦的邀約,愛麗絲的兔子洞近在咫尺,簡青不知道自己有幾次試錯的機會,一般人常用的密碼不會超過三組,按概率來講,他最好用打開大門的那串數字。
但最終,簡青卻鬼使神差輸入自己的生日。
咔噠。
潘多拉的魔盒張開大口,露出背後漆黑蜿蜒的台階。
一步,又一步。
盤旋向下的台階,簡青如履平地,依據經驗,他朝手邊的牆壁摸了摸,燈光亮起的剎那,他望見了無數個自己。
合照,畢業照,新聞報導……恍若一場盛大的、名為「簡青」的藝術展,每張「作品」尺寸各異,由不同的相框妥帖裝裱,位置亦精心設計,無論站在房間的哪個角落,總會迎上一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大到等身高的變形金剛,小到車鑰匙,純色書架上擺著大學畢業後簡青送給邊紹的所有禮物,很多他自己都沒了印象。
比如一支普通的簽字用馬克筆。
過了許久,簡青才記起,那是某次邊紹來總部參觀,耍賴不讓他工作,從他手裡搶走的東西。
……關於彼此,點點滴滴。
撲面而來的占有欲濃烈到病態,使得沙發上幾本署名「草莓牛奶罐」的小說被襯托得格外突兀。
方言心。
邊紹果然和方言心有牽扯。
最糟糕的預感得到驗證,簡青強行抑制住顫抖的指尖,彎腰,隔著手帕,翻開邊緣泛卷的書頁。
裡面同樣夾著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