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人頗為嚴肅,自然不似廖先生一樣,會給她這小姑娘帶燎花糖,反而洪先生每次來都要提問她學問,似提問家中走仕途的子侄一般要求頗高,好在杜泠靜總還能答上來,洪先生才捋著鬍子道一句,「靜娘還需繼續學而不輟。」
杜泠靜哪敢不應,連連道是,後來她偶爾修書略有散漫之心,莫名就會想到洪先生的嚴格,倍加用心起來。
但洪先生在父親過世之後就直接辭官還鄉,沒再有過音信,不想也在此列。
除了洪先生,還有馮大人,馮大人比她父親年歲要長許多,可稱莫逆之交,此番在保定失蹤的是他的孫子,杜泠靜少時亦見過。
馮先生的孫子馮巷比她小四歲,每次見面杜泠靜還要給他備些吃食,他總是靦腆地叫一聲「靜娘姐」……
諸多舊人,這些與她或多或少都曾有交集的舊人,此刻都失蹤了。
到底現在何處?
她草草用了早飯,坐在父親的書房裡翻看許久書信手札,六郎突然從外大步而來。
他臉色不太好看,杜泠靜皺了眉。
「你先坐下,」他身上的傷還沒好,「有事慢慢說。」
六郎道此事沒法慢說,他哼笑一聲,「我昨日從侯府出來時,恰遇見榮昌伯府的幕僚同那侯爺身邊的余幕僚言語,看似十分緊急,便上心打探了兩句。」
昨日他便得了消息,道榮昌伯府的兩位小爺可能犯了重罪,他使了重金讓人再去細探究竟。
方才,他使出去打探的人來回了話,六郎看向杜泠靜,「嫂子猜怎麼著?榮昌伯府犯了重罪,好似是被邵家拿捏了人證,想要陸侯換人呢。」
他把重金打聽來的消息同杜泠靜全說了。
「……眼下侯府和伯府都沒有動靜,不知他們意欲何為,不會拂黨眾人真在陸侯手裡吧?」
若是這般,還真就被他信口一說,說中了。
書房裡燒著的炭火不知何時燃盡了,只剩些微煙氣被冷氣漸漸壓制回來。
杜泠靜心中波瀾漸生。
如果人真被他找到並藏了起來,那麼不管是崇安,還是他,都表現得太過分毫不露。
她難以想像有人會把謊話,說得如此之自然。
若真如此,此人城府之深,深如淵,可怕之極……
不過,當時她從六郎口中得知位置,告知他的時候,提過讓阮恭帶人也一道隨崇平過去,但他卻笑道,「阮管事支出去,你手邊就沒人了。況阮恭也太忙了些。」
所以彼時只有崇平點了人手前往。
六郎神色凌厲起來,「若真被他藏了起來,此刻與邵氏交換,眾人到了邵氏手裡必死無疑。」
杜泠靜心下跳動雜亂起來,但她深吸一氣又呼出。
她緩緩搖頭,「不會。若如此,他直接告訴我,人被邵伯舉提前抓走了,豈不便宜?」
之後他與邵氏換人,也無有破綻。
但六郎卻道不能這樣說,「邵氏挾持榮昌伯府找陸侯換人,是這兩日的事,他很可能先藏了人,還沒想好如何處置,恰邵氏提出了換人之事。」
杜泠靜默了默,「他真有必要那樣嗎?」
六郎自然覺得有,但杜泠靜卻莫名感覺,他沒在此事上騙她。
崇平應該真的沒找到拂黨眾人。
但不管他找沒找到,事情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她不由想起自己這些日,聽到的侯府中饋之事。
永定侯府與榮昌伯府確實交好,而他似乎極其敬重他寡居的二嬸娘,每月都使人送去孝敬,甚至還有意接嬸娘來京些日子。
她忽的想起大婚次日,她隨他去了陸氏祠堂,彼時他和一個同輩的牌位低語了幾句,才退了出去。
陸家二夫人膝下曾有一子,與陸慎如只差一歲,兩兄弟一處長大,形影不離,但後來,陸家二爺不知為何突然暴斃身亡,二夫人便再沒其他子嗣了,住去了榮昌伯府給她的陪嫁莊子裡……
這時六郎突然道了一句。
「就算眼下人不在他手中,之後若他找到人,保不齊為了榮昌伯府與邵氏交換。或者說,他能看在嫂子你的面子上,放棄榮昌伯府?」
杜泠靜垂了眼眸,又無奈極輕笑了一聲。
「我應該沒有這樣大的臉面。」
事情發展至今日,她與他顯然已經無法再利益一致地同行。
既如此,與其由他提出為難,不如她主動分道揚鑣。
靠在別人眼中有沒有足夠的臉面辦事,不如她自己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握在手中。
這些都是與她相關的人,一直指望別人,豈是長久之計?
最終,她必須要自己來面對。
她沉了一氣,「人,我們必須得自己找了。」
她這麼一開口,六郎便道,「我陪嫂子同去。」
但他身上傷勢還沒好,雖然不似他前來報信時有人追殺,此刻追他的人散了,但杜泠靜還是說算了,「你好生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