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早有傳言,說陛下性情古怪,忌憚煙脂,連宮女都不許靠近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瞧上一個,雖是男子,但也算後宮有人了。現在不謝恩、不下跪,的確不成體統,可日後這可就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他這個做奴才的,還是別瞎計較耍威風了,小心掉腦袋。
他將金黃的聖旨小心收起,神態安然,看向謝墨卿,笑道:「謝公子,聖上有言,昨日你言辭冒犯,旁人早就人頭落地。然念你與時小公子情誼深重,琴藝也尚可,倒叫陛下聽得幾分歡喜,這才未與你計較,反賜你黃金百兩與『仁義』匾額。謝公子,好生收下吧。」
他話鋒一轉,看向時綾:「時小公子,外面早已備好儀駕,靜候歸程。」
時綾臉色瞬間煞白,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他怔怔地看著那太監,又看向澤夜,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是要把他帶走?
澤夜沉默片刻,手中緊握利劍,瞥著白面太監,嗓音極低:「若他不願呢?」
「呵。」
太監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微微一笑,眼中浮起點點冷意,「這可不是願不願的事,這是聖旨,是詔令,是天子之意!」他視線從澤夜滴血的長劍上移,帶著些許戲謔和憐憫,「你以為你是神仙不成?說個『不願』,就能將這天命推翻!?」
時綾:「……」
這一句,白面太監只是隨口譏諷,卻不知,他倒真說中了。
澤夜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在仙界,他高高在上、無欲、無懼,目光所及眾仙俯首。
可如今,靈法皆失,此刻,他也不過是一介血肉凡胎,被迫仰望凡俗權柄,連護住身側所愛之人都顯得無能為力。
話語如刀,尖利地近乎羞辱,可最讓澤夜屈辱的,是他無力反駁。
面對無數閃著寒光的刀箭,時綾縮了縮脖子,只覺後背發涼,他伸手輕輕扯了扯澤夜的袖子,見澤夜看過來,反倒露出一個安撫的眼神。
他不想他衝上去,不想他受傷,不想他有事。
四周寂靜無聲,仿佛空氣都凝成實質。
不退就是死局,而退,澤夜又怎甘心將小花精拱手相送。
謝墨卿眼見局勢緊逼,沉著臉對白面太監道:「公公,不知能否移步身後雅間,我們商量幾句,也讓時公子和他師父告個別?」
白面太監冷笑一聲,眼神鋒利,「謝公子,可別想著耍花招。醉月閣里里外外,已被我們徹底圍住,哪有退路?」
謝墨卿神色不動,淡聲回道:「公公想多了。時公子與他師父相依為命多年,說帶走就帶走,未免太狠心了。讓他們最後說幾句話,也算人情。」
白面太監眉頭微皺,極不情願,可想到時綾日後的地位,也不敢得罪,「公子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別耽擱太久。」
謝墨卿點頭,帶著時綾和澤夜轉身進了雅間。
關上房門後,三人立馬走到窗前,將窗子開了一條縫,果然如那白面太監所言,醉月閣下站滿了錦衣衛和禁軍,手拿弓箭正對著窗子。
望著層層禁軍,謝墨卿低聲道:「強闖無望,不如先讓時公子進宮,他不是還有個哥哥?我們三人再一起想辦法救他出來。正好我在安城也還有幾分薄面,或許能通通人情。」
話音剛落,澤夜臉色倏然一冷,手中利劍緊了緊,時綾垂著眼,像是認真在思考,又像是根本沒什麼概念,輕輕點了點頭。
「好。」
澤夜猛地扭頭看他。
時綾忽然綻開一個明媚的笑,輕聲道:「師父肯定會救我出來的,況且,說不定,靈……」話未說完,他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澤夜自然知道時綾說的是什麼。
他喉頭一哽,半句話都說不出,從未這般無力。
時綾不是凡人,也不是時常下凡遊玩修為深厚的大仙,他只是個沒見識的茉莉花精,對世情險惡毫無概念,根本不懂「深宮」意味著什麼。
他只知道,仙尊最厲害,仙尊會來救他,所以他不怕。
時綾輕輕拉住澤夜的手,柔聲安慰,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