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夜側頭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頭頂那撮翹起的小髮絲上。
片刻沉默,他緩緩抬手,指腹輕輕按住那縷不聽話的髮絲,順著時綾的發頂一寸寸撫下。
儘管眼中情緒翻湧,終歸只落成了這個動作。
澤夜深吸一口氣,將時綾往身旁帶了帶,「我們現在就走。」
這個簡單的動作里藏著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擔憂、憤怒、無奈,還有深深的自責。
謝墨卿點點頭,下床快步走到窗邊,掀起一角窗簾向外張望:「我讓阿福備了馬車在後門,方才本想去找你們,正好你們來了。」回頭看向時綾時,眼神柔和了幾分,「時公子,路上多保重。」
他素來鍾情琴曲痴迷音律,平生所求不過知音,來到這醉月閣,除了每月的例銀,從未收過其他金銀財寶,只求有人靜心聆聽。可如今這紛擾世道,能停下匆忙腳步的不是附庸風雅的達官顯貴,就是算計之人,談的多是利益與權勢。
唯有時綾不同,眼中沒有算計,沒有欲望,只有純粹的對琴音的欣賞。
對時綾,謝墨卿從無半分其他的意圖,能與這般純淨未染知足常樂的靈魂相識,已然極為難得。
澤夜將腰彎得很低,朝謝墨卿深深鞠了一躬,沉聲道:「多謝公子相助,澤夜心存感激,日後定當回報公子厚情。」
聽聞突然要離開,時綾一時沒反應過來,見澤夜行禮,他也忙不迭跟上。抬起頭時,眼中還有未散的慌亂,聲音軟糯卻真誠:「謝公子,多謝相助,時綾感激不盡。」
謝墨卿微微一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直到此刻他才知曉眼前人的全名。
雖不知具體是哪兩個字,但名字念起來如珠玉落盤,清越動聽,倒是與其通透的性子極為相配。
謝墨卿笑道:「時公子已是在下的小友,這是應該的,不必如此客氣。」
這時,站在門邊的阿福耳朵動了動,敏銳地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
他悄悄打開鎖,開了一條小縫,從走廊圍欄的縫隙往下窺探。這一看,頓時嚇得他魂都飛了——
只見醉月閣大堂內,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食客,平日裡喧鬧的大廳此刻鴉雀無聲。黑壓壓的人影如潮水般自大門外不斷湧入,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得樓板都在微微顫動。
為首的太監身著絳紫色官服,手持拂塵,尖細的嗓音正在發號施令。他身後跟著無數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和披甲執銳的禁軍,腰間佩刀在日光下泛著森冷寒光,動作整齊劃一,轉眼間就將整個醉月閣里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阿福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他哪裡見過這場面,哆哆嗦嗦地合上門,轉身時雙腿都在打顫,顫聲朝三人道:「皇、皇上的人來了,把醉月閣,圍、圍住了......」
「怎會找到這裡來?」謝墨卿神色一凜,很快明白過來,「想來定是昨夜皇上已經派人手在暗處盯著,今早才一路尾隨你們來到這裡。」
謝墨卿走過去輕輕拉開門,朝他們道:「兩位公子跟我走,醉月閣有兩個樓梯,除了大堂的,正對面雅間裡還有,都能下去。」
澤夜朝謝墨卿微微頷首,拉著時綾跟上,三人肯定不能大搖大擺地走在走廊上,而是緊貼著其他雅間的門板,好在地上鋪了地毯,將腳步聲都吸了進去,沒發出什麼動靜。
然而還沒走幾步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手持長劍,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劍鋒直指澤夜,殺氣騰騰,眼神冷厲如刀。
澤夜反應迅速,側身閃避的同時揮出一掌,力道沉穩,直擊錦衣衛手腕。
錦衣衛沒料到澤夜反應如此迅速且行雲流水,手腕一震,險些沒握住劍。趁此良機,澤夜一腳踢向錦衣衛胸口。
錦衣衛後退兩步,臉色陰沉,迅速穩住身形,手中劍鋒再次劃出一道凌厲弧線,直劈向澤夜肩膀,劈的是澤夜牽著時綾手的那邊,為的就是讓他放開,隨後另一手準備去捉時綾。
澤夜眼神一冷,時綾被他拉著後撤半步,避開那道鋒銳劍光。
幾乎是在同時,澤夜反手一探,猛地從錦衣衛腰間抽出備用利劍,毫不遲疑地揮劍迎上。
兩劍相交,火星乍現,鏗鏘之聲震得人耳膜發緊。
腰間突然一空,錦衣衛明顯怔住了一瞬,趁此破綻,澤夜眼底寒意加深,身形貼近,抬膝一記狠踹正中對方胸口,力道之猛幾乎將人踹飛出去。
錦衣衛踉蹌著跌倒在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已然浮現出驚恐與難以置信,可還是想爬著去抓時綾的衣擺。
澤夜面色不改,神情淡漠,持劍走上前,手中動作乾脆利落,劍尖一轉,冷光一閃。
長劍破體刺入,鮮血噴涌而出,有幾滴濺在了他的臉上。
錦衣衛頭一歪,沒了氣息。
謝墨卿眼中閃過一瞬異色,看了澤夜一眼,抿了抿唇,提步從屍身邊跨過,低聲道:「走吧。」
澤夜一手持劍,一手拉著時綾。
方才殺人時眼都不眨一下,此刻卻不敢回頭看時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