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疼嗎?」謝鏡泊低聲開口,半天卻沒有聽到回答。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頭,卻看面前的人目光落到他光潔的手腕上,只怔怔地盯著,半晌才回過神,下意識匆忙笑了一聲。
「不疼不疼,當然不疼。」
他不著痕跡地抬手將自己的手一點點抽了出來,隨手轉了轉手背,笑眯眯開口:「你瞧,一點痕跡也沒有,都說了不燙了,你再晚來一會兒水都幹了。」
謝鏡泊沉默幾秒:「……那是剛才我用靈力把痕跡消去了。」
燕紓愣了一下,訕訕放下手,捧著茶盞躲在氤氳的薄霧後,討好般彎了彎眼。
謝鏡泊看著面前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人,微微皺眉:「師兄你怎麼了?」
「我沒事。」燕紓回過神,迅速搖頭,卻仍舊定定地盯著面前的人。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原本有些遲疑的神情一點點緩和下來,深吸一口氣,再次輕聲開口:「可能是茶水太好喝,一時間有些困了,九淵方才說什麼?」
謝鏡泊靜靜地定了他幾秒,才再次開口:「我說——」
「師兄方才是想要去……祭拜師父嗎?」
燕紓握著茶盞的手倏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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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春盡逝去的門人,能尋到屍身的,都會葬在東南角一處梨花園裡。
燕紓回宗後,曾經幾次堅持不下去時,都想偷偷溜過去,但最後到底還是忍下了。
如今正值春日,滿院的梨花正當時,紛紛揚揚的皎白花瓣從空中落下,靜謐淒清。
燕紓恍惚著抬腳踏上一地落白,忽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怎麼了?」燕紓下意識回過頭。
謝鏡泊落在他身後一步之外,微微搖了搖頭:「師兄自己進去就好,我在這裡等師兄回來。」
燕紓腳步一頓,神情有些複雜地望過去。
半晌,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兩年前的真相,我之前許多細節,大概是沒有詳細說明。」
「九淵不想聽聽嗎?」
面前的人似乎遲疑了一瞬,到底搖了搖頭:「不用。」
燕紓微微一愣。
他聽著謝鏡泊繼續低聲開口:「師兄定有單獨想和師父說的話,我若不方便聽,還是不去為好。」
他抬起頭望向燕紓,神情平靜:「若師兄有什麼事,隨時喚我便好。」
燕紓盯了他幾秒,半晌輕輕吐了一口氣:「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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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薄暮,梨枝低低垂落,被滿樹的白蕊帶的隨風輕舞。
青石墓碑在花影間若隱若現,經年累月被花露浸潤的碑面像浸在寒潭裡的玉璧。
陳年的落花在階前堆出三寸霜色,燕紓抬步拾階而上,一步步走到墓園的最深處,慢慢跪了下來。
「我終於來看您了……師父。」
他垂下眼,半晌輕輕地笑了一聲,聲音間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您會怪我……這麼久都沒來看您嗎?」
青色墓碑旁落滿了一地碎玉,但石面光潔乾淨,一看便有人經常來此掃撒。
燕紓眼中多了幾分笑意,忍不住抬手輕輕撫上冰涼的石碑。
「不過師弟們把您照顧的很好,您應該也不想看到……我這個逆子吧。」
他身形晃了晃,沒忍住單手撐在地上,將額頭一點點抵了上去。
「可是我好累,師父,」燕紓喃喃開口,「我好想見您。」
他們師父一直便是個老頑童的性子,行事大大咧咧,有時被惹急了卻也忍不住和他鬥嘴,但向來也最護著他。
燕紓微闔著眼,似是想起了什麼,語氣間不自覺帶上了幾分笑意,「您如今沒了我,會覺得無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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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紓從小性子便跳脫隨意,偏又完全是個病秧子。
不能疾跑,不能吃辛辣食物的,不能心神太過激動,不能太過勞累……按照他師父的說法,他最適合修的就是「無情道」,清心寡欲地過一輩子。
但實際上……他們這個師父,連讓燕紓在房內乖乖躺幾日都做不到。
【您怎麼在這裡啊,師父?】
燕紓悄悄推開自家師父的殿門,看到正中央端坐的人,先是一怔,緊接著目光落到旁邊桌上攤開的幾本心法秘籍上,驀然失笑。
【師父……您不會真想讓我去修無情道吧,我若修了,您平日得多無趣啊?】
下一秒,他便看著端坐在蒲團上的人聞聲慢慢睜開眼,隱隱瞥了他一眼,驀然抬手一翻,露出心法後藏著的一本《清心咒》。